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 第一节(第4/7页)

礼物送出之后,素以“清廉”闻名的郭元度和他的两位神射军同僚,嘴上谦让一番,便高高兴兴的笑纳了,但送到仁多保忠处的礼物,他却只收下战马与宝刀,而将黄金与精绢退了回来。唐康知道,这不过是仁多保忠表示不却他脸面之意,他当然不算一无所获,只要郭元度等人收了他的礼物,也就意味着,他争取到了三个有力的盟友,但是,唐康仍然无法高兴起来,因为他的最大敌人是时间。

他没有多少时间来从容的争取仁多保忠了!

这也是他不惜重金去行贿的原因。

当天晚上,仁多保忠在驿馆设宴招待唐康,宴会之上,唐康又几次试探提起救援深州之事,虽然郭元度等人收了礼物之后,果然都从旁帮着说话,但是仁多保忠却只是劝酒观乐,以宴席不谈公事为名,推脱开去。唐康心情抑郁,又劳累了一日,宴会之上,不由多饮了几杯,宴会之后,倒在驿馆,一阵好睡。

这一觉直睡到二更时分,唐康感到口渴头痛,便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呼唤随从,半睡半醒之中,只听到驿馆之中,到处都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在门外侍侯的两个亲兵听到他呼唤,忙推门进来,正点灯倒茶,却见何灌突然走到门口,高声问道:“都承可醒了么?”

“何将军何事?”唐康听见,连忙披了件衣服,跟着鞋子,便站了起来。

何灌听到唐康的声音,大步走进房间,欠身禀道:“都承,出大事了。”

“唔?”唐康顿时瞪大眼睛,望着何灌,却听他又禀道:“刚刚有人送进驿馆,浑身是血,正在将养,是仁多参谋的亲兵看护,不许旁人探视,下官只说是都承有令,方才勉强进去,问得清楚……”

“究竟出了何事?”

“两天前,段定州中伏,败于唐河,全军覆没!”

“啊?!”唐康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消息可真?”

“千真万确!萧阿鲁带大军如今已南下深州,与韩宝合兵!这探子本是仁多参谋派去深州打探消息的,他亲眼见着萧阿鲁带的旗号,还有被辽人俘虏的定州兵。他打探清楚,段定州在唐河一带中了萧阿鲁带的奸计,死伤不计其数,被俘虏就有两千余人,萧阿鲁带将带伤的俘虏全部处死,尸体布满唐河,只带了四五百俘虏南下。”

“那……”唐康胸口一阵冻凉,“那……段定州呢?”

“生死不明。”何灌低声道:“有传言说,段定州已经自刎殉国。”

“你说什么?!”唐康呆呆地望着何灌,整个人都象被定在了那里。

便在唐康得知段子介兵败的消息的时候,真定府南城,灯火通明,真定府知府、通判、真定县知县、武骑军诸将,都站在城头,望着南方一支逶迤而来的部队。因为隔得太远,他们只能看到这只部队所打的火把,却没人知道是敌是友。

按理说,从南边来的,应该是援军。但是真定府的文武官员,都未曾接到任何公文说在这个时间前后会有援军前来,而他们已经缨城自守太久了,真定府治内,凡城寨之外,辽军原本就畅行无阻,虽然他们后来都离开了,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只是契丹人虚晃一枪,在白天,他们已经知道,那个让他们厌恶憎恨的段子介,已经在唐河兵败,生死不明。这个消息让他们更加自矜,纷纷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庆幸,但是,段子介的兵败虽然是不知轻重、自取其辱,可让他们感到恼火的是,兵败的后果,他们同样也要承担。没有了段子介的定州兵牵制辽人,真定府的文武官员们,又要开始担心辽军卷土重来。他们还不确定萧阿鲁带已经去了深州,因此,对于真定府的防务,倒没有人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

“王将军以为这来的究竟是敌是友?”真定知县陈文英是由明经及第入仕,做了几十年的官,才终于积劳升到真定知县,已经是六十有余,须发皆白,齿牙松落。他这么大年纪,半夜被人叫醒,跑到城头上站了半晌,只觉得腰酸背痛,头冒金星,心中暗暗叫苦,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只是同侪多是年少新进,嫌他不能快快致仕,与他关系素来冷淡,他本也不敢去问,怕自取其辱,但这时是在是耐受不住,只得悄悄移动几步,凑到武骑军副都指挥使王瞻跟前,腆着脸低声问道:“下官此前也曾听人说起,道那萧阿鲁带必要是南下深州与韩宝会师,应当不至于又突然出现在南边……”

“明府说的极是。”王瞻点点头,随口说道。陈文英满怀期望的望着他,不料王瞻说完这句,却不肯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他才自觉讨了个没趣,便不再多问,又悄悄的挪回到原来的地方,半靠着女墙站着,一面在心理面低声咒骂着:“欠管教的小猪狗,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但无论心里如何愤怒,他总不至于得罪王瞻的。这个王瞻,乃是熙宁朝名将王君万之子,那王君万原是王韶部将,勇敢过人,因贪渎而遭弃用,郁郁而终。但王瞻却仕途得意,熙宁西讨时,他在李宪部下为指挥使,立下战功,到熙宁末,官至武骑军第一营都指挥使,其后积功累劳,年纪轻轻,便已经升至武骑军副都指挥使——这些倒也罢了,但这王瞻虽本是西军出身,但在真定带兵却已有七八年之久,如今已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他不仅在真定府的关系盘根错节,便是在武骑军中,连都校荆岳也要让他三分。

王瞻全然没有注意到陈文英在背后望他的眼神,对他来说,一个老掉牙的真定知县,太平无事之时,也许还需要笼络一下,但在这个时候,却实在没什么利用价值可言。

他关心的是几天前他派到大名府的家丁带回来的传言——左军行营都总管慕容谦并没有前往大名,而是在半途改变方向,径直前来真定府了!宣台早已行文真定府,镇、定诸州兵马,皆受慕容谦节制,那慕容谦便是他的新上司,但对这个新上司,王瞻却没什么了解。十多年前在西军中听到的传闻,他早已淡忘,而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河朔禁军将领,对于慕容谦,他惟一能记起的,便是他与石越应当有点沾亲带故……若从王瞻的内心来说,他是盼望着受王厚节制的,他曾经是王厚的部属,而他的父亲,又曾经是王厚之父王韶的部属——尽管他父亲的遭遇他并不能完全释怀,但他倒也从来没有怨恨过王韶父子。

不过,天下之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王瞻可也不曾以为自己有资格挑选上司。“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慕容谦?”他在心里想着,却没有讲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他还依稀记得西军将领的行事风范,这个慕容谦既然也是西军名将,那么他未经请示宣台,便自作主张昼夜兼行直接来真定府,倒也很符合西军那些家伙的做事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