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 第七节(第2/3页)

可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逃避,他属意石蕤的事,他是半点口风也不敢透露的。但这样一来,要合理地拒绝那些女孩,便更加困难。倘若他百般挑剔,太皇太后只会觉得他不成熟,说不定会亲自挑一个自己中意的女孩做他的皇后——对于太皇太后来说,皇后这种生物,只要贤惠温柔,规规矩矩,最重要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娘家人本份……便可以了。

“官家……”清河温柔的声音,拉回了又开始出神的赵煦,“这份札子……”清河指着赵煦手里无意识拿着的一份奏折,柔声道:“乃是河北宣抚判官、随军转运使陈元凤所呈……”

“唔,陈元凤么?”赵煦不好意思的避开清河的眼神,故作从容的说道:“朕记得他,先帝时,吕惠卿罢相,便与他有关,对吧?”

清河抿嘴微微点头。

赵煦又想了想,笑道:“朕还记得他有份万言书,是论胥吏之事的,议论精到,见解出众,是个能臣。西南夷之乱,此人亦有极大功劳。难得人品亦佳,忠心体国,虽出仕是吕惠卿所荐,却不肯党附吕某。朕还听说,他与石越乃是布衣之交,却也不肯阿附石越,桑先生与朕称赞过他的才华,听闻范枢使亦极赏识他……”

“官家记性真好。”清河微微笑道,“不过,以臣妾之见,要看一个品性,非止要听其言,观其行,还要看他的友人与敌人各是怎么样的人。圣人云:德不孤,必有邻。真正的君子,身边必然都是正人;有些人伪装得极好,但是看看他的朋友与敌人,便能觑其真面目。”

“那姑姑说这个陈元凤是君子么?”赵煦问道。

清河笑了起来,“这个臣妾可不敢乱说了。臣妾从不认识此人,道听途说,往往做不得准,还得亲眼观察。”

赵煦点点头,叹道:“可惜朕也不能亲眼观察每一个臣子。”

清河笑道:“便是官家能够如此,亦不可信。哪个臣子到了官家面前,不会有所掩饰呀?官家能决一人一族之生死富贵,做臣子的要投官家所好,亦是人之常情。况且许多人纵非刻意,见着官家天子威仪,已是诚惶诚恐,处处小心。官家要见着人的真性情,却非易事。”

“姑姑说得极是。”他一面与清河闲聊着,一面打开陈元凤的奏折浏览,看到了一半,禁不住击案赞道:“说得好,说得好!”

清河却只是微笑着坐在一旁,并不搭话。但凡涉及奏折之内容,无论是高太后还是赵煦,只要他们不主动询问,清河便绝不会发表任何意见,甚至不会表露半点的好奇。

不过身处她的位置,既便她不主动询问,就算是高太后,有时候也需要与人分享讨论,何况是不过十六岁的赵煦。不过片刻功夫,赵煦便忍耐不住,将奏折递到清河面前,笑道:“姑姑瞧瞧这陈元凤的札子。”

清河微笑着接过来,打开翻看,一面听赵煦兴奋的说道:“韩丞相这几日老说和议,枢密会议也以为深州与拱圣军危殆,朕听到的,尽是说为社稷计,要刚柔相济。但却从未有人与朕说过这些,若不是陈元凤是自大名府来的,朕还一无所知呢。他在奏折里说,和诜与何去非在大名府苦练新军,少则数千人,多则万余人,列成方阵,四面皆是战车,车上置火炮,战车后面则是盾牌与长枪长矛,其后又有弓弩手,大阵最中间,有精锐马军。敌人远,则以弩炮攻之;近则有枪矛、弓弩;遇敌先以弓弩火炮攻之,待敌溃逃,再令马军追杀——大名府诸将皆称辽人无以当此阵者……”

他越说越兴奋,笑道:“既有此等新军,又何忧契丹不破?况正如陈元凤所言,和议非不可为,然当选择时机。要是辽人恣意妄为,大军已兵临大名府防线,我大宋诸军束手无策,事不得已,那也只能议和,此勾践之所以事夫差也。当此之时,自不能以议和者为不忠,便是城下之盟,也只得咬牙签了,只要知耻近勇,中夏又岂能长居胡狄之下?又或若两国相争,经年累月,胜负难断,黎民困苦,不得息肩,那该议和,亦不能多顾脸面,昔日祖宗之优容西夏,便是为此。又或者吾师虽已大胜,然敌人仍有可存之理,朝廷顺天应人,体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其一条生路,使敌酋为国家守藩篱,这也算是一理……”

“可如今呢?朝廷虽未胜,却也不曾败。深州纵失,拱圣军纵亡,所打击者,不过士气民心,但若朝廷能上下一心,那深州、拱圣军之失,又何足道哉?一时挫败,反倒可以使一国军民,同仇敌忾。若因此而进退失据,才是真的趁了辽人的意。这个时候开和议之说,徒然自乱阵脚。”赵煦说到这里,兴冲冲的望着清河,问道:“姑姑,你说是不是此理?”

清河此时已读完陈元凤的奏折,她慢慢的将奏折放回御案上,一面伸手理了理发鬓,抿嘴笑道:“妾是女流之辈,如何懂这些军国之事?不过官家也莫要误会了韩丞相的意思,妾观韩丞相之意,不过是同意接待辽国的使节,倒不见得会答应辽国的条件。”

“话虽如此!”赵煦摇摇头,道:“其实朕也知道韩丞相是主战的,不过,如今倘若开了这议和的口子,便是给一些误国之辈有机可乘。”

他迟疑了一下,望望清河,终于还是说道:“不知姑姑听说没有,朕听到一些传闻……”

“不知官家所说的是……”

“朕听人说,辽人的密使已到了汴京,开出的价码是高丽国、黄金五万两、白银五十万两、缗钱一百万缗、精绢两百万匹。若朝廷答应,契丹便退出河北,归还所占城池。”

清河心头一惊,望着赵煦。这个价码她自然早就知道,这乃是辽国密使带来的口讯,只是不知道赵煦是如何知道的,并且一个字都不差。

赵煦看着清河的表情,却误以为她是全不知情,叹了口气,说道:“姑姑可知,这个价码却是不算高,甚至出乎朕的意料,他们连岁币都不要。你说这点钱算什么,无非是出卖了高丽国,若然开了和议的口子,朝廷中许多人便会心动。我昨日绕着弯儿问过范枢使,打完这场仗,朝廷的军费开支只怕都要比这笔钱多出许多……”他哼了一声,讥道:“这朝廷里,比朕会算账的人多着呢,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会动摇?”

清河静静的听着,迟疑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只恐欲壑难平!”

“姑姑说得极是。”赵煦重重的点点头,“今日给了他们这笔钱,他们退兵了,日后怎么办?过几年他们再来?占了这个便宜,这叫食髓知味。但朝廷总有许多人,见不及此的。他们也不是见不及此,而是不愿意想那么长远,辽人再来,那是他下任的事了,他们又何苦操这个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