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圣主如天万物春 第一节(第4/5页)

然而耶律信也绝非善茬,数日来,仁多保忠不断接到报告,在东光县的北面与东面,出现了辽军活动的蛛丝马迹。他难以确定那是否是耶律信的疑兵,他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处处布防,只能一面令永静军知军加强戒备,一面加强对运粮部队的保护。

今日的这一批粮草,装满了三百多辆大车,是奉宣台的命令,准备由东光运往信都的——虽然信都东边便有黄河北流经过,但那是改道后的河道,漕运能力无法信任,远远不如永济渠安全可靠,因此即便是到信都的粮草,宣台选择的,也是走永济渠再转陆路。这么多的粮草,仁多保忠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一大早,便准备亲自去接应。

但他方出得城门,便听身后有数骑追来,这些人一面大声抽打着坐骑,一面大声喊叫着仁多保忠的官讳,他只得勒马停住,令仁多观国前去询问。只见仁多观国领令前去,与那些人交谈数语,便领着那几人疾驰而来,到了跟前,仁多保忠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其中一个,却是他认得的,乃是宫中一名内侍,名唤高翔,早前被派在冀州信都督察递铺驿传诸事,实则亦有为皇家耳目之意,他不知又出了何事,令他特意前来,急忙策马上前,问道:“高内使如何来此?”

那高翔却不答话,只是挥挥手,旁边一个从者——却是铺兵服色——连忙捧了一个木盒,送到他手中,他高高捧起,尖声道:“守义公,有皇上御批。”

仁多保忠大惊,慌忙滚身下马,跪在地上,口呼万岁,接过木盒,验过封漆,小心打开,细细读完,令身边的书记官收好,起身对高翔说道:“皇上旨意,下官已知。高内使远来辛苦,尚请暂回馆驿歇休,待下官办完这趟差使,晚上回来,再给内使接风洗尘。”

那高翔抱抱拳,道:“如今正是国丧,这些事竟可免了。守义公亦不必客气,仍是军务要紧,待早日驱除胡虏,咱们凯旋回京,俺再来府上叨扰不迟。阜城俺便不逗留下了,今日便回信都,那边亦有公务,只是要请守义公赐几个字,回去俺也好交差。”

“如此岂非令下官太过意不去……”

高翔却不待他说完,马上说道:“非是俺客气,实是信都庶务亦多,须臾难离。”

仁多保忠在汴京早识此人,知道是个胆小怕事的。他这番巴巴的跑来送御批,自然是新皇即位,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便要表现表现,他连夜从信都跑来,日后免不了也算是一功。实则这些御前文字,自有铺兵传送,制度严密,原本用不着亲自劳动他老人家。但他虽到了阜城,心里多半还是嫌阜城离战场太近的,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自然是离辽人越远越好,因此也不再挽留,抱拳道:“如此,下官亦不敢聒噪,他日回汴京,再给高内使赔罪。”说罢,唤来一个校尉,令其点了数十骑人马,护送高翔,又暗中叫心腹返回阜城,取了几缗交钞,送给高翔。

直到目送高翔远去,仁多保忠才转过身来,叫过一名指挥使,吩咐道:“你带着本部人众,替某去接应粮草。”说完,也不顾众将惊讶,沉声道:“咱们回城。”

众人刚刚出城,旋即回城,心中无不惊诧莫名,人人皆猜到必与那道御批有关。然军中偶语则诛,仁多保忠不说,也没人敢问,只是闷声回到城内,仁多保忠也并不召集诸将议事,只令各自散了,自回行辕。

只有仁多观国跟着他进了行辕,见仁多保忠皱着眉头,喝退左右,才问道:“爹爹,皇上究竟有何旨意?”

仁多保忠踞案坐了,摇摇头,长叹一声,低声道:“皇上令我接到指挥之后,立即北进,务要收复深州,不得借口拖延。”

“啊?!”仁多观国大吃一惊,急道:“这如何能成?耶律信正虎视眈眈,咱们如何能自离巢穴?再说宣台已有指挥,令吾军坚守。”

“宣台的军令,比得过皇上的旨意么?”仁多保忠蹙眉斥道,“你我有几个胆子,敢不遵皇命?”

“可宣台……”

仁多保忠不耐烦的打断他,“我奉的是皇上的手诏,宣台亦不能说我违制进军。”

“可纵然宣台不追究,吾军此时北渡黄河,恐有覆师之忧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仁多保忠苦笑起来,“但你是愿意听皇上的话打败仗,还是愿意不听皇上的话打胜仗?”

“这……”仁多观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仁多呆忠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吾家有族灭之祸么?!”

“那爹爹?”仁多观国毕竟年轻,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皇上手诏中,对我已极为不满,要挽回圣上的欢心,只有遵旨一途。吾若抗旨,他日石丞相也保不住我。”仁多保忠低声说道:“但此次渡河,凶多吉少,故此你兄弟二人,此番不必随我渡河……”

仁多观国急道:“这如何使得,不如孩儿替爹爹北上!”

“我不亲自北上,如何让皇上知道我的忠心?”仁多保忠怒道:“你只管听我之计行事,休要聒噪。吾统率大军北进,虽不能胜,尚不至于全军覆没。你听好了,四郎如今在东光,你派人去告诉他,让他押运下队粮草,亲自送往信都。到了信都后,见机行事,不要急着回去。你则率兵驻守武邑,见机接应我退兵,但无论如何,不得渡河来救。一旦耶律信攻过黄河,你不要硬撑,以你的能耐,绝非耶律信对手,只管退往信都,只要守住信都,石丞相必不见怪。”

仁多观国虽不敢多劝,却越听越心惊,问道:“爹爹打算带多少人马渡河?”

“三千!”仁多保忠咬牙道。

“三千?这岂非羊入虎口?”

“你以为我便把神射军全部带过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仁多保忠骂道:“我只须说船只不足,仓促难备,皇上哪懂得这许多,皇上见我亲自渡河,必然气平。你率一营之众在武邑接应,我把第二营给你,第二营几个将校,全部信得过,会听你号令。郭元度率三个营,守在阜城、北望镇……”

“那观津镇呢?”

“如今管不得许多,只留少许兵马看顾。”仁多保忠望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道:“无论如何,还要指望郭元度这厮能挡住耶律信,那我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倘真的令耶律信攻过来……”他摇摇头,道:“故此不得不给他多留一点兵力。你记住,若何畏之来了,你便将兵权交给他,转告他,不可令唐康、李浩渡河,万一韩宝、萧岚攻过河来,亦不可令郭元度轻举妄动。比起耶律信来,韩宝、萧岚,实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