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谁知快意举世无 第四节(第2/6页)

在荆岳率六千武骑军离去之后,慕容谦的麾下还有近七千骑。两千余骑武骑军全归于王瞻指挥,作为大军的左翼;姚雄统领两千骑横山蕃军部署在右翼;而慕容谦亲自披挂上阵,坐镇中军,统领余下的约两千五六百骑横山蕃军。刘延庆早就曾经听说慕容谦虽然颇有智谋,但是打仗之时,却很喜欢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这一点,在绍圣诸大将之中,也是个异数,哪怕是姚兕这样有“勇武”之名的人,早年虽然不免要一刀一枪挣功名,但是当他入主拱圣军后,却也很少亲自披挂上阵,除非是到了绝境。因此,起先刘延庆并不太相信这些传闻,直到此时亲眼目睹他排兵布阵,才知道传言不虚。军中还传说慕容谦有牙兵百骑,个个骁勇凶悍,他平定西南夷之乱时,常常便只率数骑亲兵,离营数百里,前到那些夷人寨前挑战,斗枪斗箭甚至斗酒,打得诸夷心服口服,敬为天人,许多叛乱的寨子因此重新归服,并死心塌地为大宋效力。原本刘延庆还以为那些不过是无稽之谈,这时才相信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只是无论如何,刘延庆都无法将那个传说中的慕容谦,与他亲眼目睹的这个智计深沉的慕容谦等同起来。一个人居然有这样的两面,更令刘延庆从心里面生出畏惧之意。这种人,只要看他一眼,就如同将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绝不敢有丝毫的违逆。

这让刘延庆心中生出一丝悔意,昨夜他实不当处心积虑的暗示,这个计策是他与刘法一道想出来的。倘若成功还好,若是失败……一念及此,刘延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慌忙偷眼去觑看慕容谦,却见慕容谦正与一个参军低声嘀咕什么,并没有留意到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愿一切顺利。不过,为了防止被辽人的斥侯察觉,在辽人钻进圈套之前,他们也只能藏在陈家庄耐心的守株待兔,他对陈家庄还有一些印象,在这一马平川的平原上,相对来说,那里算是个不错的藏兵之所。为了灌溉麦田,当地人挖了一条十多里长的沟渠从滹沱河引水,沟渠虽然很窄,但在沟渠之畔,种着两排杨树、柳树,此时正是七月,虽然田地也曾遭辽军践踏,当地百姓也早已各自逃难,但这里毕竟还不是主要的战场,辽军并未至此牧马烧掠,田间地里,无人打理的麦子与野草乱七八糟的疯长着,大军藏在此处,辽人不到跟前,断难发觉……应该可以成功的!刘延庆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辰初时分,宋军便悄没声息地进入到了陈家庄。因为陈家庄距离晏城两军对峙的战场太近,区区十六里,动静稍大一点,都可能被辽军察觉,因此宋军全是下马步行,一百骑一百骑的分散进入到庄中。先前慕容谦已经派出几个行军参军勘察地形,画定各军地分,宋军各军一到,这几名参军便指引着他们,前往自己的阵地。待到左中右三军布阵完成,竟然花掉了大半个时辰。

刘延庆跟随着慕容谦行动,双手紧张得都握出汗来。

设伏的地点如此之近,固然是受地形限制迫不得已,但如果能不被辽人发觉,绝对会让辽人大吃一惊。辽人在一天前,说不定已经派出拦子马侦察过此地,突然间天降奇兵,若是心理意志稍差一点的将领,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吧。

但是,纸上谈兵的时候并不觉得,真到了实际行动之时,刘延庆才发觉,要想瞒过敌人,有多么困难。就算是姚兕与拱圣军也未必做得到。一支七千人的军队,其中还有武骑军这样的河朔禁军,要完成布阵而不发生推挤、声响,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么多人马,操练再好的部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总会有人站错位置,出现小小的混乱。尤其是马军,战马再驯练得好,终究也只是畜生,有许多意外的因素,会让战马惊慌。

而慕容谦却做到了。尽管这中间肯定有一些运气。刘延庆不知道慕容谦是否考虑过如果被辽人发觉该如何办?至少目前这种可能性暂时是不存在了。

东边十六里外的刘法也有意配合他们的行动,远在十六里之外,刘延庆仍然能隐约听到战鼓擂动的声音。

这是宋军在与辽军交战!

不必亲见,刘延庆闭上眼睛便能想象那种矢如雨下、血肉横飞的场景。

为了不让辽人生疑,刘法一定会真刀真枪的与辽人血战一场,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刘延庆倒不是同情这些士兵,只是他突然间有一种物伤同类的感觉。那些士兵只是他与刘法的棋子,而站在这广袤平原之上,身处慕容谦的军阵之中,刘延庆从未如此鲜明的感觉到自己也很像是一枚棋子。

而对于大多数的宋军来说,东边隐约传来的战鼓之声,还有那滚滚而起的灰尘,初时尚能让人感觉安慰,甚至有一种接近战场的兴奋,但很快,它便成为一种侵蚀人们耐心的东西。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这儿没有沙漏,没有座钟,时间只是在无声无息的流逝。刘法与任刚中仿佛与辽军战上了瘾,迟迟不见败退,这几乎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意外的打了个胜仗!

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更多的人担心刘法与任刚中是被辽军缠住了,他们已经被彻底的困住……不过刘延庆知道,这其实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刘法与任刚中不是那种无能之辈!

一直等到太阳高高升起,估摸着已经过了巳正时分,刘延庆方看见一条尘龙朝着西边奔来。

“来了!”他不由得在心里欢呼了一声,挺直了身子。他的周围,慕容谦的参军裨将们,也纷纷打起了精神,有性急的人,已经在抚弄着坐骑的皮毛,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跃身上马。

先前的等待花了很长的时间,但一旦看到败兵,便仿佛沙漏被人弄了个大口子——刚刚才看到败兵撤退时卷起的灰尘,感觉上才眨了一下眼睛,马上便可以清晰看见正仓皇西逃的败兵。大约有超过五六百骑的宋军,战旗东倒西歪,慌不择路的朝着他们这边逃来。紧接着,便看见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不断呼啸放箭,穷追不舍的辽军。

如果是演戏的话,任刚中的戏演得真是不错。可惜,哪怕是刘延庆也看得出来,这已是半真半假的败逃,逃跑的宋军没能甩开辽军太远,落在后面的宋军不断的被追赶的辽军射中落马,然后便有无数的战马从他们的身上踏过……慌乱之中,还有一些宋军将手中的旗帜都丢了。

刘延庆只能猜测,多半是辽军出乎意料的强大,让任刚中的假败退,变成了真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