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三更雪压飞狐城 第二节(第4/5页)

说到此处,檀迦有意停顿了一下,环视诸人,满意的见到众人脸上都露出害怕担忧之色,方又说道:“因此,本县还是那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朝廷的规制,诸位都是知道的,数日前,本县收到西京都部署将令,要重修隘门关,这笔款项,便要靠着诸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说完,檀迦有意不去看目瞪口呆的众人,朝主簿打了眼色,主簿立即会意,站起身来,高声说道:“下官粗粗算过,修葺隘门关,若民夫自百姓中征发,其余开销,大约两万贯便足矣……”

檀迦嗯了一声,目光移向石邻,石邻却假装没看见,低着头不吭声。其实五个多月来,灵丘并无战事,县内岂止是檀迦,实是根本没有人相信宋军会进攻此处。石邻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所谓修葺隘门关云云,不过是檀迦借机敛财而已。檀迦虽是汉人,却自视是耶律信部将,平素便和石邻不甚对付,这次明摆着连着他石家一起敲诈,更不用提分一杯羹了。石邻心里知道厉害,如今是国家用兵之际,大辽制度,文武一体,县令即是守将,他自是不敢做仗马之鸣,惹祸上身,可是要他带头掏钱,那他也是心有不甘的。

檀迦见石邻装聋作哑,心中更怒,只不便发作,只得权且隐忍,目光转向燕希逸。那燕希逸明知道石邻若不说话,檀迦必然要来逼自己,但被他目光盯到,仍是嘴边的肌肉一阵抽搐,他心里肉疼得要死,可要在灵丘与石家斗法,檀迦却是得罪不起的,当下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在脸上挤出笑容,起身谄笑道:“为朝廷效力,小民不敢后人,这修葺隘门关,亦是为了全县军民之安全,那个……那个,小民愿捐……愿捐五千贯!”

他话音一落,席间亦不由发出阵阵惊叹之声。檀迦一直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说话,待他口中吐出“五千贯”之时,脸上亦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比他预想的数额,实是多出不少。其实两万贯之数,在灵丘是有些骇人听闻,檀迦亦不过虚开一数目,能敲到一半,檀迦亦已心满意足,谁知燕希逸一开口便出五千贯,这如何能不让他喜出望外。

便连石邻也是被燕希逸给惊到了,他呆呆的看着燕希逸,嘴里喃喃说道:“五千贯……”

这时檀迦却不再客气,转过头望着石邻,冷笑着问道:“燕翁肯出五千贯,赞府呢?”

石邻脸上的肉抽了好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道:“下官,下官虽不似燕翁财大气粗,亦愿出一千贯!”

有了这二人带头,这七大豪族或出八百,或出一千,再有一些次一等的富商、庄园主几百贯的捐纳,那主簿取了纸笔记录,不多时,便已募得缗钱一万五千余贯。檀迦这才高高兴兴的放了众人回去。

那石邻却并不忙走,等到众人都散了,见檀迦也起身要往后堂,忙快步上前,抱拳说道:“令君,留步。”

檀迦停了下来,转身见是石邻,他此时虽然是心情大好,亦忍不住讥道:“赞府有何指教?”

“不敢。”石邻脸上一红,却仍是继续说道:“下官虽知此时非进谏之时,然事关紧要,仍不敢不言。”

“有何事,赞府尽管直说便是!”檀迦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如此下官便直言不讳了。燕希逸外忠内奸,还望令君多加提防。便在一个月前,有人发现在燕家庄有可疑人物出没……”

“一个月前?可疑人物?”檀迦愣了一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时如何不来报知?”

“下官亦未曾拿着实据……”

“便是说不过是捕风捉影之辞了?”檀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板着脸对石邻训道:“既未有真凭实据,当时不言,此时却来禀报,赞府莫不是妒忌燕家?”

“令君说笑了,下官虽不才,却不至于与商贾却较甚什么高低。”檀迦不肯见信,本也在石邻意料之内,但他说话如此不留脸面,却也让石邻十分不乐,县丞在一县之中,乃是佐贰之官,地位也是极高的,他平素便不甚惧怕檀迦,此时更是拂然不乐,道:“令君信则不信,不信下官亦无可如何。只是燕家产业,下官素来亦颇晓其底细,富则富矣,若是五千贯之钜,只怕是连压箱底的钱也拿了出来,此是大违人情之事……”

“若依赞府所言,燕家是要一毛不拔,方显忠信?”檀迦讥讽的反问道,“便果真如赞府所言,如今守城兵丁中,燕家族人、家丁、佃户,不下五百,本县又当如何处置?莫非是要问个输钱过多,不合人情之罪,将之逮捕下狱?这五百余众,亦问个从逆之罪?”

石邻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只喃喃说道:“这倒不必。下官只是请令君加意提防……”

“那本县知道了。”檀迦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赞府若无他事,便请回罢,宋人虽必不敢来,然防备不可松懈,西边靠近故道几处地方,全是赞府族内产业,还要督促得勤一些,令其时时备好狼烟,以防万一。”

“是。”石邻方躬身答应,檀迦已是转身走了。

石邻在檀迦这边讨了个没趣,燕希逸那边,却也并不安逸。

他自出了县衙,就显得忧心忡忡,也不与旁人招呼,上了马车,便即回府。然而回到家里之后,同样也是坐立难安,家人稍有小过,便引来了一顿打骂,哪儿都安生不了,最后干脆将自己关在账房内,拿着算筹,在那儿摆来摆去。

燕希逸虽然没有提起,但燕家上下,很快便也知道了他在县衙认捐了五千贯的事情,这样一笔巨款,将一族的人都惊呆了,众人都知道了燕希逸究竟为何烦恼,更是没有人敢去讨没趣。因此,进了账房之后,燕希逸倒是清静下来了,只是耳根清静,心里却不清静,将算筹摆来摆去,也算不清这笔生意是亏是赚。

也不知道究竟坐了多久,才听到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抬头正要呵骂,却见是他的幼女佩娘端着一个盘茶水点心走了进来,燕希逸共有七子十女,佩娘是最小的一个,虽属庶出,却长得冰清玉洁,聪明解人,他四十五六岁时得此明珠,不免十分宠爱,这时候他心情已平复许多,又见是最宠爱的小女儿,呵骂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望着她在面前的桌子上摆好点心,斟满热茶,送到他手上。

燕希逸接来茶碗来,轻啜一口,却终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将茶碗放回桌上,愁眉不展。却听佩娘轻声笑道:“燕雀南飞,亦是天理,爹爹又何必忧虑过甚?”

猛听到此言,燕希逸浑身都哆嗦了一下,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佩娘,颤声问道:“你说什么燕雀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