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山河百战变陵谷 第二节(第3/5页)

“吾皇万岁!”

“皇太后万岁!”

“大宋万岁!”

声音在安平的四野间回荡着,连呼延忠也情不自禁的挥舞着手中的佩刀,随着众人一道高声呼喊着。他用这种方式来掩饰着自己心中的后怕——倘若,倘若他方才莽撞一点……他也是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不去想象,这件事传至皇帝耳中的后果——谁都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但皇帝会如何想,呼延忠实在不愿意去多想。尽管他能肯定,皇帝最后会求证,会相信的那个人,多半是就他呼延忠。

远处。安平城墙上,韩宝一面听着几个偏将转叙着方才发生的一幕,一面饶有兴致的望着几乎狂热到极点的宋军,还有被众人簇拥,几乎无法看清的石越,良久,仿佛是自嘲般的说道:“连石子明都来了,看来,南朝是真的不打算轻易放过我韩宝了。”

“来得正好,生擒石越,方是大功一件。”在他身后,萧吼不以为然的说道。

“生擒石越?”韩宝一时愕然,旋即大声笑道:“石越便不用你我操心了。”

劳军时出现的意外,彻底打乱了石越的计划。原本他打算一直留在安平军营鼓舞军心,但是劳军之后,尽管外示镇定如常,但石越内心却是十分混乱,甚至惊愕、恐惧。他是熟知史事的人,知道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但至少有近二十年他从未想过造反这样的事情。他既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从现实来说,更没有任何部署可言。况且,从唐康率众高呼“吾皇万岁”,众军景从来看,既便是这些军队之所以高呼“万岁”,恐怕也并无任何谋反拥立之意。大概这些将士只接受过皇帝阅武礼仪的训练,遂将皇帝阅武时的口号高喊了出来。

此时,石越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悔意。这样的意外,若非是在宋朝,他除了铤而走险,就真的再无第二条道好走。

现在他最担忧的,还是小皇帝那边。既便出现如此情况,因为唐康应对得当,只要接下来他再妥善处置,他尚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这个事件,无非是基本宣告了他仕途的终结而已。这也给了皇帝更多的筹码与借口。但石越在出任宣抚使之初,心中便已萌退意,因此倒也并不十分介怀。他真正害怕的,还是年轻的皇帝可能将这件事处理得过于轻率——倘若发生临阵换帅这样的事情,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

赵煦看起来是勇于进取的,但在他雄心勃勃的外表下,实质上却是激烈而偏执的性格。倘若他相信出现一个权臣对于他的皇位威胁更大,他比那些看起来柔弱寡断的君主,更加容易做出与辽国迅速媾和的决断。以便他腾出手来,先稳定国内的局势。

无论什么时候,攘外必先安内,对于权力者而言,都谈不上是错误的选择。

既便是石越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他身上隐藏着一种独特的性格,尽管平时温文尔雅,善于妥协,谨慎小心,但每次遇到真正的危机,他整个人反而会兴奋起来,处事远比平常果断。

为了避免出现最坏的局面,也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劳军一结束,石越便做出决断,他要马上离开安平的军营,只率宣台谟臣,在呼延忠与班直侍卫的护卫下,前往南面行营军中。

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并且会损害到自己统率大军的权威,因此这无疑是最彻底的以实际行动表达忠心的方式。

离开安平前,石越当着众将的面,将安平的四万大军,包括慕容谦部在内,全部交由王厚直接指挥。王厚直接统率的威远军与骁胜军余部,也北进至滹沱河南岸扎寨。然后,除了留下唐康,自折可适以下,所有的宣台谟臣,都随石越一道,疾驰前往东光。

便在当日,也就是十月十七日的下午,石越一行,已经回到武强。此时,贾岩与李浩甚至还没有接到北上的军令。但在武强稍作休整时,几乎是前后脚,石越又收到了来自河东的两道密札。

一道密札是报告在十月十五日,折克行已经攻下蔚州。据说一名年轻的将领高永年不畏矢石、率部先登,是宋军能攻下蔚州的关键。

另一个密札却是个坏消息。就在十六日上午,种朴在应州桑干河边遭遇耶律冲哥主力的阻击,神锐四军先锋数千人几乎全军覆没,种朴仅率数十骑突围。河东震动,雁代已是草木皆兵。章楶已经开始强行征募代州所有的成年男子,协助守卫雁门关、代州城,连太原也是风声鹤唳。

章楶、种朴的报告虽然遮遮掩掩,但石越还是可以猜到事情的原委。

这必定是耶律冲哥得知飞狐失守、蔚州告急,想要率兵援救蔚州,却又担忧章楶、种朴乘其后袭扰,腹背受敌。因此便冒了一点险,佯装率军赶援,而种朴为了策应折克行,果然率军出雁门追击,以牵制耶律冲哥,不料反而中了耶律冲哥的计谋,遂有此惨败。

但耶律冲哥也付出了代价,蔚州已被折克行攻克。

因为出现意外的变故,而石越又突然感觉到胸口发闷,他遂决定在武强多停半日,召集众谟臣商议应对之策。

此时尚跟在石越身边的核心谟臣,还有参谋官李祥,参议官折可适、游师雄,勾当公事吴从龙、高世亮、黄裳、何去非,以及主管机宜文字范翔与书写机宜文字石鉴一共九人。因为早晨在安平的意外事件,宣台的谟臣也有些人心不安。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时候这样的大风浪,最倒霉的,反而是他们这些官员。尽管从名义上来说,宣台的谟臣并非石越的私人,同样也是朝廷的官员,但是一旦被卷入政治上的大风浪之后,谁又会真的来区分这些?此前对于这些谟臣来说,能加入宣台,意味着他们前程似锦;而此时,一切却变得那么不确定起来。每个人都不避免会有私心,此时心里面有些忐忑不安,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从来人情都是如此,甚至刚刚抵达武强,便有几名河朔名士扭扭捏捏的找了些借口来向石越辞行。对这些人,石越都很坦荡的礼送他们离去,但是对这些谟臣来说,他们因为是朝廷的官员,却不可能做到见事不妙,便脚底抹油。

众人——尤其是四名官阶较低的勾当公事——虽然未必都有明哲保身的念头,却也是各怀心思,心不在焉的传阅着石越递下来的密札。

传阅完后,石越的目光便投入折可适与游师雄,正要问二人意见,不料,坐在身边的李祥却先欠了欠身,示意他要说话。

这让众人都略觉吃惊。须知这李祥乃是个宦官,虽然宣台,名为谟臣,其实带点监军的味道,他平素也颇守本份,一切事务,并不插手,便是建言献策,也往往十分谦退。此时他主动要抢先说话,石越亦敬他几分,因笑道:“未知押班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