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山河百战变陵谷 第三节(第4/5页)

幸好他总算还颇有自知之明,最终听从了章惇的劝告,将一切民政事务交由河间府通判去处理,自己专心去做他的右军行营都总管。

但既便如此,章惇也并不满意。

凭仗着田烈武的信任,都总管司内,自负谋略的张叔夜几乎无事不预。而田烈武所统诸将,苗履乃西军将门之后,其父是王韶部下先锋大将苗授,他自束发从军,屡立功勋,既有才干,出身又好,免不了跋扈刚愎,更难将田烈武、张叔夜放在眼里;张整则是侍卫出身,在东南、西南镇压蛮夷,屡立奇功,历任陕西、河北诸军,号称名将,章惇深知其人外谦内傲,极难统御……田烈武倘若是个文臣还好,宋朝以文制武,早已深入人心,驾御二人,或还不成问题。但田烈武少了个文进士的出身,其在军中,至战前也就刚刚做到云骑军都校——无论资历、功勋、能力,较之苗、张二人,都差得极远,虽然机缘更好,官做得更大,然而要令二人服气,却是千难万难。

右军行营之中,有了这三个人,田烈武这个都总管,也就是拱手而已。

在章惇看来,若无他在河间坐镇,右路的局势不知道会有多乱。也许真的会如当年君子馆之败时一样,诸军号令不一,招来大败。而田烈武惟一的好处,在章惇眼里,也就只有听话、好支使而已。

也因此之故,章惇这个宣抚副使,俨然便是右军行营都总管司的太上总管。河间城内本有四个衙门——宣抚副使衙门、河北路提刑使司衙门、右军行营都总管司以及河间府衙,章惇为判府事时,河间府衙便已经是第一衙门,而自他再拜执政之后,他不仅是对河间一府的军政民政,事无不统,甚而北至雄、霸、高阳关,东至沧州,章惇都视为自己的管辖范围。对高阳关的柴贵友、赵隆,他自然是严令其只能听从自己的命令;甚至对霸州的蔡京,虽然蔡京也是宣抚副使,章惇也一样视为下僚。在章惇看来,这是理当所然的,即便同为宣抚副使,然而他是宰执,蔡京不过一转运使,二人地位便是天壤之别。不要说是蔡京,便是所谓的“御前会议”,章惇也没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御前会议乃是非常机构,而宰执之重,则是祖宗之法,二者孰贵孰轻,根本不必多说。

章惇的做法,倒也合乎法理规——大宋朝宰执之贵,是毋用置疑的——便是在蔡京那儿,也是的确将章惇视为上官。只是这究竟合不合乎人情,章惇就根本不曾考虑过了。即便是考虑过,他大概也不会太在乎。

章惇并不觉得自己是喜欢揽权。反而,他是认为是蔡京、田烈武辈太过无能,他才不得不亲力亲为。倘若能将两人中的一个换成何畏之,他都会省事许多。这样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局的变化,在章惇的心里,越来越盛。

十九日的清晨,当饶阳的何畏之与何灌商议妥当,开始准备船只与各色军器,计划着何灌的“万全之策”之时,河间城内的章惇,也同样感觉到了气温的骤寒。对于雄、莫、河间之辽军的动静,章惇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早在十五日,莫州的辽军便开始了一次大规模的退兵之举,数万被掳的军民在辽军的押解下北行——这是自战争开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类似行动。因为押解人数不多,当时田烈武便想让高阳关的赵隆率兵伏击这只辽军,但是被章惇阻止。

章惇认为在这个时候,在高阳关有一支对辽军具有一定威胁的兵力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田烈武对此颇为不满,十六日两人便共同拟写了一封札子,呈送宣台——这并无实质意义,因此十七日,这几万被掳军民便抵达了雄州,根据其后探马所探知的情况,这些被掳军民在瓦桥关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北行,不行如此,自辽国南京道内,更派出了几千兵马,前至界河北岸接应。

然而,在十五日开始的这次行动之后,辽军却又安静了下来。

这证实了章惇的判断,这次行动,既是一次预演,也是一次试探,甚而可能是一个圈套。但不管怎么说,辽人的的确确开始在为退兵做准备。紧接着,在十八日,章惇知道了安平发生的事情。

尽管他没有将此事看得过于严重,却仍然不禁要怀疑石越能否继续掌控全局——倘若石越失去这个能力,理所当然的,章惇认为自己是当然的继任者。他绝不会坐视大好局面就此崩溃。

同时,章惇又移牒蔡京,严令他一旦辽军开始退兵,霸州之宋军要尽其可给辽人制造麻烦,甚至阻击辽主。石越的胃口很小,韩宝的四万之众便可以令他满足。但若是不能从辽主与耶律信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章惇却不会满意。

这与石越部署给他们的战略任务并不矛盾——宣台要求他们牵制住辽主与耶律信,绝不可令其西援韩宝,一旦击退辽主与耶律信,宣武一军与云骑军便要抛弃一切辎重,轻骑急行,分别向博野、保州穿插,从背后梯次阻击韩宝。

这是为了防止韩宝平安渡过唐河而准备的后手,从博野、保州、遂城、安肃军、最后也许还会加上意外出现在容城的吴安国……层层阻击。

但是,章惇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他兵强马壮的近五万精兵,便只能干这点打杂的事。至少在这一点上,章惇与苗履、张整、张叔夜,还是有共识的。

尤其是张整,他吃过耶律信一个大亏,表面虽然从来不提,但骨子里面只怕是做梦都想着报此一箭之仇。铁林军每日的操练之严,连苗履都有点看不下去。

若是平日,章惇自然不会管这些将军们如何带兵之事,但这日起来,章惇喝了一碗米粥,方信步走到河间骄的后院——为了节省开支,他的行辕便暂设于驿馆——看见院内一口池塘水面结了一层薄冰之后,他便改变了主意。决定应该劝戒一下张整,如今大战在即,无论如何,铁林军都该以养精蓄锐为主,说起来,张整当年还是章惇推荐简拔的,对章惇一向十分敬重,自己的劝告,张整是一定会听的。

这么想着,章惇便张口唤道:“章礼。”

“小的在。”一个亲兵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章礼跟随章惇已经有十余年,已是很熟悉他的脾性,见章惇张了张口,却又皱眉不语,当下只是躬着身子,也不敢多问。

过了好一会,才听章惇说道:“你去请阳信侯与苗履、张整两位将军过来。”

章礼应了一声,方退到后院的门口,便见一个校尉快步跑来,脸色凝重。他识得那校尉是章惇辟任的亲信之人,连忙退到一边,让那校尉进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