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谁当其罪谁其贤 第一节(第4/6页)

但不管怎么说,宣武一军的表现,仍然是当得起“精锐”之称的。刘近并不相信他们会出什么岔子。

他看了一眼田烈武,还是依照本心回道:“郡侯所言固然有理,但下官以为苗将军还是值得信赖的。”

“我非是不信任苗将军。”田烈武叹了口气,道:“还是找两个精干的探马,一个去君子馆,一个是河间府找章参政,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才能放心。”

“是。下官即刻便去安排。”

“做完此事,你还要派几个人,趁夜去探探肃宁寨。”

刘近心中一震,“肃宁寨?今夜耶律信防备必然森严……”

“这我也知道。”田烈武转头眺目北方,过了一会,才说道:“只是我觉得耶律信突然鸣金收兵……”

“不是因为南面行营么?”

“那自然也是个原因。”田烈武心中也没什么底,“不过作战之时,有那么一小会,我发觉耶律信的中军那儿有点不对劲……”

“莫非是知道了韩宝之事?”

“也许罢。”田烈武怀疑的说道,“但平时尚好,这等大战爆发后,辽人的信使,要轻易通过何畏之的防区……”他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是肃宁寨出了什么变故……”

“既是如此,下官立即去安排人手,总要查探清楚。”田烈武这么说了,刘近心里即便仍是不以为然,但他也明白许多时候,将领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直觉,可能反而是最靠谱的。打探一下,总是小心无大错。但他虽然口中答应,却并没有马上离去,站在那儿,抬头看了一眼田烈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田烈武知道他定然是有什么话想说,对于刘近,他本就颇为信任,此番与耶律信大战,他麾下的诸参军,也是死伤不少,刘近能在这场恶战中活下来,田烈武自不免对他更加倚重,不以寻常部属待之。因笑道:“君若有事,尽管直言。”

但刘近却仍旧是低头踌躇,这时田烈武心中也有此惊讶了。原本以他对刘近的了解,此人本就是颇为敢言的,此时他出言鼓励,刘近却还是如此犹疑,那显见他对想要说的事情,是有极大顾虑的了。不过田烈武亦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刘近,等待他自己开口。

又过了一小会儿,刘近才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再次抬起头来,望向田烈武,字斟句酌的说道:“郡侯。此事本非下官所当言,只是……”

田烈武仍是默不作声,只是沉静的看着刘近。

刘近咬了一下嘴唇,又说道:“下官以为,骁骑军与横塞军,恐怕不堪倚重。横塞军固不待言,便是骁骑军,虽然隶属殿前司,但想来郡侯也听说过西京的一句口号——‘铁林似铁,骁骑不骁’——绍圣以来,世家子弟要想由军中谋个出身,又进不了诸班直、捧日与天武衣,首选便是骁骑军。这骁骑军有这个名声也不算冤枉的……”

刘近所说的“世家子弟”,指的是宋朝成千上万名在任或卸任武官家的子弟。这些武将之后,虽然是官宦之后,可大部分人的人生道路,还是只能从军中谋个前程。而对绝大部分的将门子弟来说,班直侍卫、捧日军、天武衣,都是可望而不可及,讲武学堂也是需要真材实料的,而在承平之世,他们最想去的地万,当然是两京的禁军,而其中待遇更加优渥的马军,自是最受青睐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宁肯在汴京做个普通人,也不愿意到外地去当官。汴京的繁华,在那个时代,实在是别处所无法比拟的。而对世间绝大多数的人们来说,他们追求的,其实也就是这些东西。殿前司辖下共有四支马军,捧日军高高在上,拱圣军声名不佳,骁胜军是教导马军,进入的难度不逊与讲武学堂,骁骑军不免便成为众多官宦子弟钻营的首选。便是说骁骑军中的每一个官职,都有一个“将门子弟”把持占据,也不算夸张。

公平的说,这些“将门子弟”,绝非无能的代名词,他们往往自小便受到更好的家教,不仅见识更广,这时代的大宋朝,也还谈不上腐朽,这些愿意到军中来谋出身的将门子弟,在骑术、箭法、武艺上面,较之寻常士兵,也多少都是强一点的。骁骑军的问题,是军中经历过伐夏之役的校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这些新校尉,大部分未有实战经历,更麻烦的是,一军之中,将门子弟过多,便免不了要分帮结派。而一旦局面形成之后,便是枢府想要整顿,也是千难万难了。

更何况无论是考核训练成绩、还是禁军的演习战绩,骁骑军其实也并不算差。

想找个下手的借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大部人的眼里,这支曾经在伐夏之役中立下过赫赫战功的禁军,仍然是殿前司精锐。

不过这些事情,瞒不过西京洛阳的百姓,而田烈武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他也清楚,刘近想的说不是这么筒单的事。

果然,刘近停了一会,便又继续说道:“以下官之见,要想继续与耶律信抗衡,只能依靠我右军行营诸军……而且……”

田烈武眼角微微动了一下。

“而且,郡侯必须真正掌控住右军行营。”

“真正掌控?”田烈武心中不由一震。

“不错。”虽然左右并无旁人,刘近还是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但言辞却更加犀利,“恕下官直言,今日之战,郡侯不过一军之将,而非两军统帅。我军不是一支军队在与耶律信打仗,而是两支军队在耶律信打仗。若非张将军配合默契,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张将军受伤,郡侯不能指望铁林军出现第二个张将军。”

田烈武已经听明白刘近的意思,神情变得沉重起来。

但刘近并没有就此打住,说到这里,他已经无所顾忌,“郡侯必须彻底接掌铁林军。不仅如此,待宣武一军回归,郡侯亦要更加果断,真正控制宣武一军。若郡侯能牢牢控制我右军行营诸军,南面行营亦只能惟郡侯马首是瞻,如此,我军兵强马壮,足与耶律信周旋。”

说到最后,刘近的目光都变得炽热起来。

但田烈武却只是轻轻唔了一声。

差不多的时间,回肃宁寨的路上。

半天的苦战,相比起宋军来说,辽军的伤亡并不算大,但是自耶律信以下,几乎所有的辽军将领,神情都很沮丧,便仿若打了一场败仗一般。沉闷的气氛,令得战斗之后的疲惫更加倦人,每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甚而有不少将领心底里已经生出对耶律信的不满,这些人战前十分的轻视田烈武,当发现事实并非如其想象后,却变得恼羞成怒,又将这股无名之火,转移到了下令撤兵的耶律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