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凤阁清鸣 第六节(第2/4页)

智缘低宣佛号,缓缓说道:“其中具体之策,便是枢密使吴充,亦不得与闻。所知者,无非皇上、石越、韩维数人而已。现下所知的,不过是练兵之法,恕贫僧直言,此法已不在相公将兵法之下。”

说罢便将当日石越所说练兵之法复叙了一遍,且说了王韶拒绝之意。

王安石静静听完,沉思一会,断然说道:“石子明之意,不止于此。”

智缘微笑点头,“相公也看出来了。石子明用讲武学堂与教导军,一面是整编军队,培训将校,训练士卒;一面也是要趁机裁汰冗兵!贫僧之见,他是想先把禁军中的冗兵裁汰到厢军,待到禁军事了,再来整顿厢军,如此步步为营,不动声色的解决困扰本朝数十年的大问题。”

“自古以来,人心只要有退步,就不会铤而走险。禁军裁到厢军,军吏虽然薪俸减少,待遇变差,却也是技不如人,而且还有薪俸可拿,每个指挥中被淘汰的又毕竟是少数,纵有怨言,也相当有限——只是不知道石子明究竟想把禁军控制在什么规模?若是裁的人太多,终究还需要补助的手段。”

王安石摇摇头,沉吟道:“大师,只要皇上有决心,有耐心,这样裁军,总能成功。我所担心的,却是讲武学堂的山长与教导军的指挥使由谁来担任?此人若威信太高,皇上断不能放心;若威信不高,又如何服众?石子明迟迟不肯下决心推行,定然是在犹疑这个人选。”

智缘怔道:“相公是说石子明找子纯,是想让他做讲武学堂的山长?”

“也许吧。”王安石收拾起钓具,轻叹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笑问道:“君实那边又如何?”

“贫僧以为司马学士不是出世之人,但是他与石越毕竟不同,会不会回京师,也很难说。”

“哦?”

智缘笑道:“方今天下,除去那些顽固无识之人,真能有主张的,不过三人而已。相公主张的是富国强兵,司马学士主张的是富国安民,至于石子明,却似乎是什么都想做,他的富国强兵的主张,也包含着司马学士富国安民的内容,也有相公富国强兵的主张。相公说开源,司马学士说不能开源、只能节流;而石子明却似乎是说,既要开源,又要节流。司马学士能不能容忍他的主张,贫僧也料不到。”

这番话说得王安石也笑了,“那便且听石越去做吧,我们回去手谈一局如何?”

智缘一面接过王安石的钓具,绑在驴背上,笑道:“甚好,贫僧正好手痒。”

二人相顾大笑,离了江边,向城中走去。才走近城外官道边,便听到一个背着书篓的人大声唤道:“《海事商报》,第一份《海事商报》,杭州最近创刊,江南十八家大商号联合发行,有海外奇闻,有各地商情——江东第一报,不可不看。”

王安石饶有兴趣的停下脚步,与智缘对望一眼,叫过卖报人,笑道:“报家,这又是什么时候有的报纸?”

那个卖报人打量王安石一眼,虽不认识,却也知这人气度不凡,连忙应了一声,笑道:“哎、这位官人,这《海事商报》是江南十八家大商号联手创刊,前天才在杭州发行的,快马送到江宁府,您看这报纸,厚厚一叠,不过五文钱。这也是咱们江南第一份报纸呀……”

王安石瞅了一眼,果然是厚厚一叠,不由奇道:“这岂不亏吗?”

卖报人笑道:“人家有钱,咱也管不着。官人,要不要来一份?有京师十天前的物价,听说是急足快马昼夜兼程从京师将物价送到杭州的;瞧这,有海外日本国、高丽的奇闻;这儿,有扬州、杭州等地物产价格——若要做个营生什么的,这《海事商报》最有用。”

智缘和尚捡起一张报纸,读得几句,突然扑嗤一笑,指着报纸笑吟吟地对王安石说道:“这是什么回事呀?《李家纺织机最好》、《买船出海,当到唐家船坊》……”

王安石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这是所谓的‘广告’。难怪厚厚一叠,竟全是广告,果然是‘商报’。”一面掏出五文钱,交给卖报人。

二人一路边看边聊,《海事商报》严格来说,也并非只是些商业信息,其中也有皮公弼的奏章,讲的是交子之法与铸钱之事;也有一篇《高丽游记》,不过讲的内容却不敢恭维,无非是一个落泊子如何去高丽经商,复兴家业,且博得美人归的粗俗故事……王安石一面看一面笑道:“这份报纸还好是在江南发行,若在江北,定然为千夫所指,被人骂成败坏世道人心的罪魁祸首。”

智缘却似没有听到王安石的说话,出神的望着报纸,突然说道:“相公,你说这份报纸真的是商家自发创办的?”

王安石怔道:“大师何出此言?”

“相公,你看这个——这是给技术学校招收学员的广告,这是招老师的广告……”

王安石看了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不过是平常之事,大师何必大惊小怪?”

“相公,我所惊怪的,不是这两则广告,而是这几篇报道——这一篇,是为朝廷的兴学校唱颂词的;这一篇,是讲江南这些商号是如何积极和朝廷合作,创办学校的;最可注意的,是这一篇对新成立的‘江南联合技术学校’的介绍,那些学生在此,甚至可以学到座钟制造工艺——其中还有几个科目,竟然是与军器监合作的,学生毕业后将往军器监各作坊做事……”

王安石连忙细细读下去,果然与智缘所说一模一样,他思忖一会,似自言自语的问道:“唐家为什么愿意放出座钟制造的技术?为什么会扯上军器监?”

智缘笑道:“只有一个解释。”

王安石嘿然叹道:“的确,也只有一个解释。”神色中,又似赞叹,又似另有深意。

“石越在杭州两年,所执行的政策,很博得商人的好感。如今杭州蔚然成为江东大镇,夷商往往宁可多历风浪,也愿意在杭州靠岸,市舶务的岁入更成为主要财政收入。石越是唐家的保护人,也是众所周知的——贫僧以为,这《海事商报》,是与石越进行呼应的,石越推行的第一项政策,三大报虽然都是正面的评价,但是如《汴京新闻》,总是少不了左一个建议,右一个建议,如果千里之外,能得到来自‘民间’的认可与全力支持,无疑会增加石越的威信。这样,在改官制后,如果石越愿意,他也能够有更多的理由占据一个更高的位置……”

王安石正要答话,忽然背后一个声音笑道:“大师说的,只怕却是错了。”

二人齐齐吃了一惊,转过身来望去,便见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笑吟吟的望着二人。若说王安石倒也罢了,智缘却是文武兼修的和尚,听觉一向敏锐,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如此之近,他居然不知,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