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戌正(第4/9页)

最初只是一次小小的公文交易,现在生生被元载搞成了一局八面玲珑的大棋,做出这么多人情。若不是个中秘闻不足为外人道,元载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一下自己这次不凡的手笔。

刚才元载在报告里查到了闻染的下落,猛然想起来,封大伦透露,永王似乎对闻染怀有兴趣。若把她交给永王,又是一桩大人情!

所以元载权衡再三,决定亲自来抓闻染,以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不过他并没有轻敌,在接近铺子前,指示身边的不良人把四周先封锁起来。元载做事,信奉滴水不漏,再小的纰漏也得预防着点。

就连姚汝能那边,元载都悄悄安排了一个眼线。一旦发现姚汝能跟旁人耳语或传递字条,就立刻过来通报。真正万无一失!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元载慢慢走到那生熟药铺子门前。他同情地注视着瓮里的这些可怜龟鳖,抬起右手,准备向下用力一划,用这个极具象征性的手势完成杰作的最后一步。

可是他的手臂在半空只划了一半,却骤然停住了。

轰隆一声,一匹马从铺子里踹破房门冲出来。它去势很猛,附近的不良人被一下子撞飞了好几个。其他人不敢靠近,只好围在周围呐喊。马匹在铺子前转了几圈,却没有立刻跑开。不良人这时才看清,马背上伏着一男一女。

元载处变不惊,站在原地大声喝道:“严守位置!”

他看出来了,这马只是冲出来那一下声势惊人,骑士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要封锁做好,他们俩没有机会逃掉。不良人们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出铁尺,从三个方向靠近马匹。这样无论那坐骑如何凶悍,总会有一队攻击者对准它最脆弱的侧面。

骑士也意识到这个危机了,他环顾四周,一抖缰绳,纵马朝着唯一没有敌人的方向冲过去。

元载冷笑,观察着他的困兽犹斗。

骑士跑去的方向,是封锁圈唯一的一个缺口,它所在的位置,恰好是靖安司的正门。此时大殿还在熊熊燃烧,丝毫不见熄灭的迹象。

正因为如此,元载才没有封锁这里。往这里逃的人,反正会被火场阻住,死路一条。

可元载的笑容突然在脸上凝住了。

靖安司的正门很窄,不容马匹通过。可是为了避免火势蔓延,救火人员已经把这附近的墙给扒掉了,清出一条隔离带。那个骑士驾着坐骑,轻而易举地越过断墙残垣,一马两人很快就消失在熊熊大火里。

他们这是干什么?穷途末路想要自杀?

不对!

元载飞速转动着脑筋,然后对不良人叫道:“快,去京兆府和后花园的坊墙外!”

元载研究过靖安司的布局,里面的建筑间隔很宽。如果一个人决心够狠、速度够快的话,可以勉强穿过起火的大殿和左右偏殿之间,抵达后花园或者京兆府偏门。

一直到这会儿,元载还是不太着急。钻进靖安司是一招妙棋,然后呢?

后花园和京兆府这两个地方的围墙都在,骑士只能弃马翻墙。一男一女徒步前进,在围捕之下又能走多远?

不良人在上司的严令下,兵分数路。一队进入京兆府堵住偏门;一队绕道去了后花园的坊墙外头,连水渠都被控制住;还有一路披上火浣布,硬着头皮闯入火场。

很快两队来报,都不见动静。又过了一阵,进入火场的第三队狼狈地跑回来,他们只看到了那匹马被扔在庭院里,人却不见踪影。

元载大怒,这他们能跑哪儿去?还能飞上天不成?!他手掌一压,让不良人再仔细搜查一遍!一定得找到闻染,不能给这美妙的一夜留下瑕疵。不良人为难地说再强行进入,怕会有伤亡。元载看着他:“你不进去,现在就会有伤亡了。”

不良人面如死灰,只得再去召集人手,再闯火场。没想到这时元载说一句:“且慢。”

他仰起头,看到在大殿后面,还有一个建筑高高耸立着,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望楼!

大望楼就矗立在后花园里,如果他们弃马要逃,只能是顺梯子爬到楼顶,躲在上头。等风头过了,再下来逃走。没错,姚汝能那个浑蛋,不是正在修大望楼吗?

元载想到这里,脸色转冷,小小的一个靖安吏也敢在他面前耍心眼?他喝令召集不良人,亲自带队,要去瓮中捉鳖。

你们能上去,可是下来就难了!

为了修复大望楼,救援人员打通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进入路径。修复者不用强行穿过起火的三大殿,而是从京兆府这边的墙上打的一个洞,进入临近的靖安司监牢,再从监牢前的小花园翻入后花园。

元载带着人,就从这条路进入后花园。他一马当先,手脚并用攀上木梯,噌噌噌一口气爬到了顶端。

大望楼的顶端非常宽敞,是一个长宽约十二丈的宽方平台,地上铺着一层厚毡毯,四边有围栏,中间的枢柱支起一面翼立亭顶,以遮蔽风雨。

此时在平台上,八具武侯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蜥皮鼓、五色旗、紫灯笼等信号用具扔了一地,还有饭釜、水囊、暖炉、披风之类的生活用品散乱地扔着。姚汝能和其他两个杂役正蹲在那里,逐一进行检查。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见到元载突然气势汹汹地爬上来,姚汝能觉得很意外。元载扫视一圈,发现这里实在没有藏人的地方,便冲姚汝能喝道:“你把闻染藏哪里去了?那个男人是谁?”

姚汝能无辜地回答:“在下一接到命令,立刻赶紧来修复大望楼,这不是您要求的吗?哪有时间去藏人啊?”

元载身子前倾,大脑门几乎顶住姚汝能的脸:“若不是你通风报信,他们怎么会突然从药铺里逃走?”他转过头去,向另外一个杂役:“你说!你看到没有?”

这杂役就是他安排的眼线,这人一看长官发火,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禀评事,在下一直紧随姚汝能左右,他……他确实没跟任何人传递过消息。”

“不可能!那是你没看出来。你把他跟什么人说过话,做了什么,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元载烦躁地搓着手指,简直不敢相信,在自己眼皮下,居然让闻染逃了。

杂役记性很好。姚汝能先跟几个主事谈过,内容不外乎是筹备修复材料与人手,现场征用了慈悲寺门前的一批大灯笼。然后他又请救火兵开辟了一条安全通道,带着这批材料爬上了大望楼,评估损失情况。

杂役记得姚汝能跟人来往的每一个细节,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疑点。元载不死心,追问那批灯笼在哪里。杂役一指,它们正挂在大望楼的亭顶外缘。这是在提醒周围望楼,这里出现故障,正在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