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一(第4/7页)

致陈岱云 道光三十年

八月八日接到手书,明日又从阶平处接前书。并如阶平所言,知年伯母得吉宅,甚欣甚慰!

国藩于文差一无所得,而乃兼署兵部。谓天眷优渥,则嘉使不属;谓圣睐日替,则尚无屏弃之象,中心颇为惶惑。一介贫窭,遽跻六曹,且兼摄两职,若尚不知足,或生觖望,则将为鬼神所不许。是以纤介无拂,受宠弥慎。阁下本月服阕,想即束装北来,不日当可展晤。国藩现已定计,明年八月十一二具折请假归觐。盖学差不能得,则此事万难再缓矣。不带家眷。单车就道,则京债不必全清,家具不必收拾,故易为力也。

致陈岱云 道光三十年

今岁三江两湖并离奇灾,江浙及湖北乡试皆改期,闻江南将再展至十月。金陵城中几成洪湖,死者日以千计。汉口巨镇,存者百无一二,不知彼苍何以降此酷罚?皇上焦劳吁叹,寝馈难安,发内帑百万以振四省。万寿圣节,不御正殿以受贺,则圣心之忧民,亦可想矣。来书称长沙饥民情状,令人怆恻。国藩近况本窘迫,然际此岁年,即更得江浙试学差,尚忍于廉俸之外,丝毫有所取耶?外顾斯民,内顾身累,虽同一无可奈何。然当此之时,区区身家之困穷,奚足言哉,况困穷尚未甚耶?

答欧阳小岑 咸丰元年

屡省赐书,恧然未报。言念往昔箴规深至之论,疾痛拯护之德,极不忘也。

大君幽铭,六年之诺,恡不以偿,虽至不肖,不宜竟尔。盖自乙巳以来,躬抱奇疴,心血积损,不复堪事,颜面支体,斑然无状,官牵私系,遂成废物。夙诺如山,一不得遂。至于祖父母神道之碑,尊府及郭氏两家幽室之铭,皆不以时将事,则其他负疚之多,概可知矣。本欲移疾归去,不复尸素此间,重乖高堂之望,又逋责稍多,贾竖未能贳我,以是濡滞。计期岁以内,终当蝉蜕不顾,从子于万山中耳。比岁以来,读书之志愈笃,而力愈不副,人事愈杂,如喑思语,外若石顽,中极了了也。

王船山先生崇祀之说,忝厕礼官,岂伊不思?惟近例由地方大吏奏请,礼臣特核准焉,不于部中发端也,而其事又未可遽尔,盖前岁人谢上蔡,今年崇李忠定,若复继之,则恐以数而见轻。且国史儒林之传:昆山顾氏居首,王先生尚作第二人,它日有请顾氏从祀者,则王先生随之矣。大儒有灵,此等迟速,盖有数存,未可率尔也。

复江岷樵 咸丰元年

两省来书,知以太公大故,几至哀毁伤生。大孝深痛,固应有是,然天不祸善,终当无害。自去春以来,屡思奉书,以为从者行将北上,相见伊迩,无烦尺一;而他人以书寓余转达者,往往而有,亦不以致,展转迁延,积疚实多。既得赴告之书,又寄来七百七十余金,即思裁复,而书中称腊初决当奔丧起行,计还书到浙,固无及矣,遂复迟迟。思念吾弟,悬悒不已。盖君子之孝,尤重于立身,内之刑家式乡,外之报国惠民。凡吾行事,足令人钦仰者,皆吾所以敬吾亲也;凡吾德意,足生人感恋者,皆吾所以爱吾亲也,推此以求,则尊显之道,事业无穷,未可酷于一哀,陨生灭性,不达继述之义,翻蹈细人之行。

粤西盗贼方炽,足下所居,逼迫烽火,团练防守,未可以已。或有企慕谋勇,招之从军,则苫块之余,不宜轻往,斯关大节,计之宜豫。

国藩比岁以来,益复惫弱,心气积亏,不堪虑事,尚有一二奏疏,从容入告。计期岁内外,亦且移疾归去,闭关养疴,娱奉双亲。自审精神魄力,诚不足任天下之重,无为久虱此间,赧然人上也。

寓舍小大佳善,南中自家严以下,俱托安康。四舍弟以去岁三月来京,今遣之归,附呈挽联一事,自金二十两,为我具酒肴,敬奠长者灵几之前。其去岁他人托转达之书,一并将去。所寄各家银两,诸已清厘交付,无以为系。书不十一,惟读礼保身,奉母承欢无忽。

复胡莲舫 咸丰元年

去腊奉到手书,恳恳数千言。昔睹鬷蔑之面,今知故人之心。别纸所陈数事,空山忧戚之中,乃能尽伤民瘼,遂欲拯桑梓于水火,起疮痍而沐浴之。其为恻怛,岂胜钦挹。

以世风之滔滔,长民者之狭隘酷烈,而吾子伏处闾巷,内度身世,郎署浮沉,既茫乎未有畔岸;外观乡里,饥溺满眼,又汲汲乎有生涯日蹙之势,进不能以自效,退不足以自存,则吾子之迫切而思,以吁于九阍者,实仁人君子之至不得已也。然事顾有难者。自客春求言以来,在廷献纳,不下数百余章,其中岂乏嘉谟至计?或下所司核议,辙以“毋庸议”三字了之,或通谕直省,则奉行一文之后,已复高阁束置,若风马牛之不相与。如足下所条数事,盖亦不能出乎交议、通谕之外,其究亦归于簿书尘积堆中,而书生之血诚,徒以供胥吏唾弃之具。每念及兹,可为愤懑。故初奉尊书,本恩投匦径献;继念身处山中,而属他人上书阙下,近世已无此风,且足下祥琴未届,反授人以口实。故与可亭同年熟商,若其托名他氏,无难缕晰入告;若以尊名特达,则恐无益于民,先损于身,固未可率尔以尝也。中如林、周二公仿汉氏绣衣直指之说,良足以铲剧贼而惩墨吏。国藩将据以上请。会林公遽归道山,周公奉命抚粤,而粤西盗贼亦日炽,而不可响迩。于是事有专重,而治盗之使不复能旁及矣。

今春以来,粤盗益复猖獗,西尽泗镇,东极平梧,二千里中,几无一尺净土。推寻本原,何尝不以有司虐用其民,鱼肉日久,激而不复反顾。盖大吏之泄泄于上,而一切废置不问者,非一朝夕之故矣。国藩尝私虑,以为天下有三大患:一曰人才,二曰财用,三曰兵力。人才之不振,曾于去岁具疏略陈大指;财用、兵力二者,昨又具疏言之。兹录一通,敬尘清览,未审足下以为有补万一否?如以为可行,则他日仍当渎请也。

国藩学识短浅,自以躐跻高位,不敢不悚切讲求,奈疾病相寻,心血亏损,夜不善寐,稍一构思,辄心动手颤。年方壮岁,境亦安荣,而脆耗如此,理不可解。蒲苇之质,势难坚强以谬附于松柏,辱足下知爱,合倾诚相告耳。至于簪绂之荣,骄人之态,虽在不肖,犹能涤此腥秽。足下乃以衔版见投,毋乃细人视我而鄙为不足深语,今亦不复相璧?但求捐此陋俗,而时以德言箴我,幸甚无量!书不详尽,伏维鉴察。并乞多谢王君子寿,倘有药石,幸贶故人。瞻望云天,企伫曷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