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书札卷八(第3/9页)

与万篪轩 咸丰九年三月十一日

尊体违和已逾年余,人言阴阳俱亏,须施峻补之剂;鄙意阁下春秋方盛,当非纯补所能奏功,恐有风寒忧郁,夹杂其中,久病之后,自未可用克伐寒凉之品,何不概停百药,静养数月,徐察端倪,宜占勿药之喜。贱躯近服补剂,幸托安适,惟目光眵昏,未易调理耳。

致刘霞仙 咸丰九年三月二十三日

金陵消息颇好,北岸浦口、江浦皆复,六合亦经合围,南京之贼,援尽粮少,即日或可得手。老巢既倾,则各路皆成流寇,止望捻匪不更炽腾,军事必有转机。

国藩住建昌五月,花朝移屯抚州,军中多暇,间有朋游文酒之乐。何廉昉作《除夕感怀诗》十六首,仆偶次韵和之。一时叠唱至三十余人。吴子序亦相从甚欢,每季诒以五十金,以作乱后补缀之资。刘盛槐、李子成处,专人各送二百金至其家。此外死事者,俱有以存恤其孤。邓弥之捐指浙江道,子序保同知,皆奏奉俞允,往年疚心之端,渐已弥去十之七八。江西官僚相处亦觉和融,无复猜贰,堪以告慰知己。惟胆气弥弱,闻抬枪之声亦觉吃惊,夜不成寐,寐辄怔悸,医者以为心血积亏所致。前小儿纪泽请来营省视,已谕令五月完姻,顷舍弟澄侯信,言尊处欲将御轮之期改至八月,想因匿具繁杂,刻难办齐。道义之交,不必多拘,仪文以简为妙。俾小儿得早来军中定省,至感,至恳。

复何廉昉 咸丰九年四月初一日

自去冬以来,每得赐缄,辄与幕府诸君子伸气疾读,击节欢呼,不徒叹其文藻之卓绝,即论书翰之美,飘飘意远,亦自足远追北海,近揖梦楼。此间一、二胜流,倾情倒意,正不必索扬云于后世,访贺监于稽山。乃者寓居临川城北谢氏第宅,后有高楼,俯瞰双江,吐纳万象。顷与子序、霞轩、次青、少荃、仙屏诸君宴集其上,适读尊制《将进酒》六章,诸君即事奉和,用其体而不次其韵,亦日以敦迫。鄙人钝拙,尚未就也。篇末西江吸尽之旨,有识同慨然。升斗之水,终亦易图,尺波可通,相啕以湿,相濡以沫,但当相忘于江湖耳。

次青每念左右,常用结。渠日来患病,思得阁下一为诊视,务望拨冗速来,为次青立起寒疾,即行藏至计,亦可互商。企切祷切!

复郭意城 咸丰九年四月初二日

接惠缄,永州解围,衡、宝可保,吾乡当无大碍。

芝房遽归道山,哀愕曷极。少为才人,长为学者,朴实华茂,两擅其胜,而至于是而止于是耶?去年六月面嘱为其太公作《墓表》,情甚谆挚,冬间又以书督促,国藩因循未及为之。今此接其《遗书》,不忍卒读,负我良友,疚憾何极!拟即送微仪百金,以五十赙佐丧具,以五十助刊遗集,是否有当,祈阁下与仲云酌之。位西一缄,即当专丁送杭。慧业清明,属纩不乱,往年接刘云遗书,处分后事,曲当情礼;今复于芝房见之,临绝之音,一何琅琅,尤足恸惋!

复左季高 咸丰九年四月初二日

惠书,敬聆一切。永州大捷,衡、宝可保,吾乡应无大碍。所论贼势、兵谋,亦如读陆敬舆、杜牧之论事之文,使人豁然开朗,东方先生可以起而自赞矣。

敝县人心恇扰,盖由三河覆没过甚,景镇伤损亦多,几于处处招魂,家家怨别。弟屡戒凯章且与休养,慎勿浪战,实职是故,不知审如是否?萧军气亦少散,祈留心焉。

复彭雪琴 咸丰九年四月初九日

抚州老营新添勇三千人,正以无统领之故,用为焦虑,虽日日操演,而能战与否,殊未敢必,惟打靶一事,非操不行。湘后营尚未到抚,拟汰弱留强,不为战兵,专令防守一府,或可得力。

高惠生诗才清隽,不愧名父之子,如银钱所事无多,尚望促之来抚一叙。

湖口修城之事,本不易筹,因阁下与厚庵丰功伟烈,在湖口为一小结束,不可不表以坚城,以资目前之防守,而彰后世之名迹。如经费难筹,则尊处每月见惠之厘钱四千串,仆愿捐两个月以为之倡,能全为修成更好,即不然,或修一半,或修三分之一,将来亦有基弗弃,阁下以为何如?

复胡宫保 咸丰九年四月十一日

湖南日内无信。印渠解永州之围后,王人树、刘岘庄获胜于祁阳。贼之前队已渡湘西,后队尚在东岸。王明山水师已到,两岸之贼为师船截断,首尾不能灵通,亦破贼之机也。石逆元从善战者却不甚多,所最虑者,衡、永、郴、桂新裹之土匪,凶悍十倍于长郡所属之人,殊难收拾。屈守蟠已到湖口防所,黄泽远尽可调回江北。罗近秋善战,临阵能识贼之强弱真伪,张凯章深许之,亦不免于巧滑,若隶公麾下调驭而用之,其才可将千余人;隶普军则不乐为用矣,贼党入蜀之梦,未必即践。

近闻两淮贼氛尤恶,数百里无人烟。倘湘贼入蜀,政恐江淮仍不易了也。尊处宜讲求马队,较敝处尤为切要。闻田兴恕可为一骑将,鄂中可借才子湘否?李小泉兄弟派人赴霍邱招勇者。顷已折回,彼中鼎沸,并马勇亦不能招矣。

“水磨法”三字,道尽三十年来消磨人材丑态,读之慨然。

复李希庵 咸丰九年四月十一日

前闻尊体违和,养静山寺,比已兴居畅适,振刷有为,至以为慰。

归思之切,门闾之望,鄙人亦时时系念。惟陈玉成率大股贼猛扑定远翁、胜大营,将来折回必犯楚疆,阁下智深勇沉,能将陈逆大队击退,然后请假回籍,则在台端尽忠义孝友之诚,在鄂中慰官绅军民之望,尤为妥善。

此间新旧各营,操练亦尚认真,惟无人统之出战,终难深恃。吴廷华新带一营,临阵胆气何如?去岁七罪魁之说,厥后如何结案?便中尚乞示及。

致邵位西 咸丰九年四月十二日

敝乡孙芝房兄近年家运艰厄,非人所处,十载之内,其弟主事君鳌洲,孝廉君叔孚相继下世,又丧其妻,又丧其子,又丧其妾,又丧其母,又穷窘无以自赡。忧能伤人,固虑其难以永年。去岁在长沙一见,嘱下走作其太公《墓表》,殷殷以所著诗文惧不克终为念。后接其两缄,寄所著古文一册,隐隐以作序为托,弟因循未及即为。顷接渠手书,乃属纩告别之辞,仍督催前嘱表墓之文;又一书告别阁下,求作墓志,皆不忍卒读。兹专丁送上,乞阁下哀其志,襮其行,而予以不朽,不独逝者衔感,将使天下笃学志士,亦引以自证自慰。芝房少为圣童,长为学者,比岁遭家多难,益发愤孤往,汲汲焉惧无闻于后,其书粗就,其志未竞而遽沦。谢介甫有言:“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盖非余之所知也。”凡内伤病,神明不乱,若慧识文人,尤为闲定。往时刘云将死,以书告别京师,处分后事,曲当情理;今芝房亦然,临绝之音,一何琅琅,兹益足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