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二十一(第2/11页)

欧阳修/胡先生墓表

先生讳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为陵州人,后为泰州如皋人。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故其为法严而信,为道久而尊。师道废久矣,自景祐、明道以来,学者有师,惟先生暨泰山孙明复、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学,弟子去来常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授。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

庆历四年,天子开天章阁,与大臣讲天下事,始慨然诏州县皆立学。于是建太学于京师,而有司请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为太学法,至今著为令。后十余年,先生始来居太学。学者自远而至,太学不能容,取旁官署以为学舍。礼部贡举,岁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当时,或取甲科,居显仕。其余散在四方,随其人贤愚,皆循循雅饬,其言谈举止,遇之不问可知为先生弟子;其学者相与称先生,不问可知为胡公也。

先生初以白衣见天子论乐,拜秘书省校书郎,辟丹州军事推官,改密州观察推官。丁父忧去职,服除,为保宁军节度推官,遂居湖学。召为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迁殿中丞于家。皇祐中,驿召至京师议乐,复以为大理评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辞。岁余,为光禄寺丞、国子监直讲,乃居太学。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嘉祐元年,迁太子中允,充天章阁侍讲,仍居太学。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数遣使者存问,又以太常博士致仕。

东归之日,太学之诸生与朝廷贤士大夫,送之东门,执弟子礼,路人嗟叹以为荣。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于乌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与其行事,莆阳蔡君谟具志于幽堂。呜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见于后世,然非此无以慰学者之思,乃揭于其墓之原。

欧阳修/河南府司录张君墓表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录张君,讳汝士,字尧夫,开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于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阳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师鲁志其墓,而庐陵欧阳修为之铭。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砖,命太原王顾以丹为隶书,纳于圹中。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于伊阙之教忠乡积庆里。君之死葬北邙也,吉甫才数岁,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与临穴视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试天下贡士,而山甫以进士试礼部,乃来告以将改葬其先君,因出铭以示余。盖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

初,天圣、明道之间,钱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学仕至贵显,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属,适皆当时贤材知名士,故其幕府号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尝责以吏职;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树、奇花怪石,其平台清池、上下荒墟草莽之间,余得日从贤人长者赋诗饮酒以为乐。而君为人静默修洁,常坐府治事省文书,尤尽心于狱讼。初以辟,为其府推官。既罢,又辟司录。河南人多赖之,而守尹屡荐其材。君亦工书,喜为诗。闲则从余游,其语言简而有意,饮酒终日不乱,虽醉未尝颓堕。与之居者,莫不服其德,故师鲁志之曰:“饬身临事,余尝愧尧夫,尧夫不余愧也。”

始君之葬,皆以其地不善,又葬速,其礼不备。君夫人崔氏有贤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谨,克自树立,卒能改葬君如吉卜,君其可谓有后矣!自君卒后,文僖公得罪,贬死汉东,吏属亦各引去。今师鲁死且十余年,王顾者死亦六七年。其送君而临穴者及与君同府而游者,十盖八九死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则病且衰,如予是也。呜呼!盛衰生死之际,未始不如是,是岂足道哉?惟为善者能有后,而托于文字者可以无穷。故于其改葬也,书以遗其子,俾碣于墓,且以写余之思焉。

吉甫今为大理寺丞,知缑氏县;山甫始以进士赐出身云。

欧阳修/徂徕石先生墓志铭

徂徕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徕,鲁东山;而先生非隐者也,其仕尝位于朝矣。鲁之人不称其官而称其德,以为徂徕鲁之望,先生鲁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德之称,曰徂徕先生者,鲁人之志也。先生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虽在畎亩,不忘天下之忧,以谓“时无不可为,为之无不至”,“不在其位,则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于天下,不必出乎己;吾言不用,虽获祸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发愤作为文章,极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贤愚善恶是是非非,无所讳忌。世俗颇骇其言,由是谤议喧然,而小人尤嫉恶之,相与出力必挤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变,曰:“吾道固如是,吾勇过孟贲矣!”不幸遇疾以卒。既卒,而奸人有欲以奇祸中伤大臣者,犹指先生以起事,谓其诈死而北走契丹矣,请发棺以验。赖天子仁圣,察其诬,得不发棺,而保全其妻子。

以上浑举其志事言论及其死后奇祸

先生世为农家。父讳丙,始以仕进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举进士甲科,为郓州观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台辟主簿,未至。

以上书论赦罢不召。秩满,迁某军节度掌书记,代其父官于蜀,为嘉州军事判官。丁内外艰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徕之下。葬其五世未葬者七十丧。服除,召入国子监直讲。

以上叙科第至官国子监直讲

是时,兵讨元昊久无功,海内重困,天子奋然思欲振起威德,而进退二三大臣,增置谏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锐。先生跃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颂吾职,其可已乎?”乃作《庆历圣德诗》,以褒贬大臣,分别邪正,累数百言。诗出,太山孙明复曰:“子祸始于此矣!”明复,先生之师友也。其后所谓奸人作奇祸者,乃诗之所斥也。

以上《庆历圣德诗》

先生自闲居徂徕,后官于南京,常以经术教授。及在太学,益以师道自居,门人弟子从之者甚众。太学之兴,自先生始。其所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卷,曰某集者若干卷。其斥佛老时文,则有《怪说中国论》,曰“去此三者,然后可以有为”。其戒奸臣宦女,则有《唐鉴》,曰“吾非为一世监也”。其余喜怒哀乐,必见于文。其辞博辩雄伟,而忧思深远。其为言曰:“学者学为仁义也,惟忠能忘其身、惟笃于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于己,亦以是教于人。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氏者,未尝一日不诵于口;思与天下之士皆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亦未尝一日少忘于心。至其违世惊众,人或笑之,则曰:“吾非狂痴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