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林晚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在鸟研所做过许多次科普讲座,公开演讲对她来说根本不算难事。

但就像舒斐曾经指出的那样,她现在面对的人群不同。明天听演讲的人不是来接受科学知识普及教育的民众,他们之中有比林晚更资深的专家学者、有与动保组织意见相左的其他行业代表、还有想执行“先污染后治理”方案的地方官员。

他们会仔细聆听她演讲中可能出现的纰漏,然后以此作为己方反驳的论据。

一想到需要代替大魔王去跟那些人纠缠,林晚只恨不能立地成魔,至少先把自己扮成小魔头再说。

打车回到酒店,她把再三修改的演讲稿看了一遍,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半天,思考明天可能遇到的难关,越想,心里就越没底。

林晚哀叹一声,甩开纸笔,仰面望着天花板,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此刻她无比渴望有人来为她指点迷津。

她在宽敞的沙发上打了个滚,伸手够到矮桌上的手机,拿过来把通讯录翻了一遍,咬着嘴唇琢磨认识的同行里,有谁比较擅长应付这种场合。

脑海中的名单还未成形,微信先弹出一个视频通话的界面。

她看到周衍川的名字和头像,下意识按了接通。

屏幕那端是昏暗的车内,他好像在加完班回家的路上,坐姿有几分疲累后的慵懒劲,但眼尾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在晦暗光线里显得愈发英俊。

男朋友长得帅的好处就在这里。

林晚忐忑不安的心情立刻得到了舒缓,她换了个姿势,趴在沙发上跟他撒娇:“你这通视频来得及真及时,再晚几小时我可能就要凉了。宝贝快抓紧机会,说说你有多爱我,这样我死了也好瞑目。”

周衍川修长的手指在耳边摁了摁,将蓝牙耳机戴紧了些,以免她这番话被前排的助理听去。他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林晚告诉他舒斐不幸遭遇引发的后果,说到后面又真情实感地烦恼起来。

她一回酒店就忙于研究演讲稿,外出的裙装还穿在身上,熨帖地包裹出身体曼妙的曲线。加上这会儿俯身趴着的姿势,领口被压得稍低,胸口大片雪白的皮肤就就凑到了他的眼底。

更要命的是,她那两条骨肉匀称的小腿不知何时也翘了起来,一前一后地来回晃着,脚踝被光线勾勒出深浅不一的阴影,仿佛故意在撩谁似的,看得人想一把握住,让她别再乱动。

林晚的身材其实很有料,只不过她完全没意识到,男人此时看见的是怎样一幅好春光。

她眉头皱着,嘴角撇着,可怜兮兮地继续诉说自己的迷茫:“你不知道,我上一回这么紧张,还是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

周衍川清清嗓子,错开视线缓了缓,才重新看回来,问:“你们演讲的主要诉求是什么?”

“尽快更新野生动物濒危名录,建立可执行的保护方案。”

“嗯。再具体呢?给你三分钟陈述,让我知道你们的大致思路。”

演讲稿是林晚帮舒斐准备的,她稍加回忆,就滔滔不绝地把稿件里罗列的几大要点讲了出来。

这三分钟里,周衍川始终没有出声打断,之前含情脉脉的目光也收敛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淡漠疏离。

林晚不自觉把他当作了参加会议的代表之一。

她悄悄蜷紧手指,心脏跳得很快。

平时谈情说爱她经验十足,总会习惯性地掌控两人间的主动权,这会儿交谈的内容一变,她就发现周衍川变得不太一样了。

有种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人不得不调动所有思考的能力,好使自己的话语能够真正进入他的耳中。

三分钟过去,林晚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变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势。她抿抿嘴唇,小心地看他一眼,期待能够得到他的正面评价。

周衍川认真地思忖片刻,才缓声开口:“没什么问题。”

林晚怕他只是为了哄女朋友,不放心地问:“没骗我吧?”

“没。”周衍川手指微曲,轻叩着后座的中央扶手箱,“诉求很明确,观点很统一,对于涉及到的各项领域分析也很得当,放在哪儿都是质量上乘的演讲稿,而且你用的语速和咬字都很适合做演讲。”

林晚稍微松了口气。

周衍川是习惯参加各种论坛会议的人,能得到他的认可,等于提前服下了半颗定心丸。

至于另外半颗……

林晚轻声问:“你觉得他们会提什么问题?”

周衍川挑眉:“他们问什么,很重要?”

“???”

“明天只是一次研讨会,不是你的毕业论文答辩,你也不是等着他们给你发毕业证书的学生,怕什么?”

车辆在路口拐弯,路灯的光晕一下子洒进来,为他披上一件强势且敏锐的外衣。

周衍川语速不急不缓,替她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你身后是鸟鸣涧和基金会,底气摆在那儿,何必怕谁。”

林晚微怔,发现她原来陷入了一个误区。

诚然她的从业经验在与会代表中微不足道,可他们关注的并不是“林晚”本身,而是她所代表的组织想要表达出来的态度。

屏幕中的视野倒转过来,手机里传来车门打开又关闭的声响。

熟悉的男声响起在寂静的夜色中,沉稳而淡然,像一个宽广结实的怀抱,稳稳接纳了她所有的局促。而后又沾染些许调侃的低哑笑意,惹乱了她的心跳:

“别害怕,真要出了差错,我替你跟舒斐解释。”

·

最后一天的会场,布置得比前几日更为正式。

会议厅的前方摆放了报告桌,黑色话筒立在支架上,随时准备将演讲人的声音传递到四面八方每个角落。

林晚把长发盘成利落的发髻,换了一身正式的西装裙,踩着同色系的高跟鞋,英姿飒爽地走进会议厅。

舒斐出车祸的事已经传开,好几个眼熟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同她打听舒斐的伤势。

林晚一一回答了,打开笔记本最后浏览一眼,便轻轻合上屏幕,挺直了脊背。

有些前几日和她一样当跟班的年轻人偷偷打量她,设想如果换作自己被临时推到台前来,能否像她表现的那么胸有成竹。

但也许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有人暗自猜测,上台前假装镇定谁不会,只有站到报告桌前才是见真章的时刻。

鸟鸣涧的演讲顺序排在稍后。

某种程度而言,这样的安排反而帮到了林晚,让她有时间可以借鉴前面几位演讲人的经验。

几十分钟下来,林晚发现周衍川还真没说错。

质疑与分歧固然存在,但最激烈的争执已经在前几天消耗过了,最后一天大家的态度都比较平和,通俗点来说,就只剩下“我倒想听听,你们是不是铁了心要坚持己见”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