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非礼,乐非乐(第2/2页)

看到《韶箾》,季札说:“这就是德政的极致了!伟大啊,像苍天一般无所不含,像大地一般无所不载。就算再有更高的德行,想来也就是这样了!我所观赏的音乐、舞蹈已经在这里到达极致了,如果还有我没看的,我就不敢再请求观看了!”

这就叫瞪眼说瞎话。音乐是这么听的吗?

季札这些话,就属于听上去很牛,其实却很虚的那种。这种论调,到现在还能蒙人呢。我小时候就被蒙过。当时从伯牙鼓琴觅知音这种故事知道,音乐是具象的,所以,你来一段曲子,我如果是你的知音的话,我就会听出来你弹的是“巍巍乎高山”,你又弹了一段,我一听,噢,这回是“洋洋乎流水”,所以呢,如果有人听成是“悠悠乎白云”,那就错了。

当年,年少无知的我拿着书本,对照着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噢,一开始这个“邦邦邦棒——”意思是“命运在敲门”,然后这个乐句的意思是……再下一个乐句的意思是……

看看,我是不是很蠢?

不过还能让我略微感到欣慰的是:当时不少人也和我一样蠢。现在我们知道了,音乐不是具象艺术,是抽象艺术,甚至历来还有过不少音乐家明确反对标题音乐,认为你叫个《第五交响曲》就最好了,不要叫《命运交响曲》。凭什么你开头那两声就非得是“命运在敲门”?凭什么就不是“强盗在敲门”?凭什么就不能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明确指向的声音?

回到季札,他要是说什么“恢弘博大,雄浑深广”,这都可说,可要说能从里面听出德政出来,那就纯属瞎掰了。所以我们知道了,像季札这样的,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在音乐厅正襟危坐,出来以后又振振有词的主儿,用齐宣王的话说,叫“窝头翻身——显大眼儿”。

但是,季札这个故事能告诉我们的就是,在那个时候,音乐的意义何在。那不是艺术,而是政治。统治者认为,官方音乐有助于维护安定团结。

所以,当现在的大孩子唱起了崔健的《一无所有》,小孩子唱起了周杰伦的《双截棍》——完了,礼崩乐坏了!

周代的官方音乐现在还真能听到,谁有兴趣,自然可以去见识见识,反正我觉得没什么好听的。呵呵,说到音乐问题,一扯就扯多了,实在是个人偏好,顺便怀旧一把,我年轻的时候,弹吉他写歌种种蠢事也都干过呢。

对考古有兴趣的人都知道在湖北随县挖过一个曾侯乙墓,这次刨人家祖坟刨出来一整套的编钟,这套编钟更正了我一直以来对中国音乐的一个误解。我一直以为中国音乐都是五声音阶呢,也就是1、2、3、5、6这几个音符来回用,我们不是有个词形容不会唱歌的人叫“五音不全”吗?就是说这五个音。结果,这套编钟居然是七声音阶,1、2、3、4、5、6、7七个音符全有!而且音域也宽,变调演奏也没问题。然后我就去查书,才发现原来周代的时候,七声音阶和十二律已经齐备了。

这也就是说,理论上,中国在周代就已经能够演奏和西方音乐一样复杂多变的音乐来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接触到的中国音乐基本都是五声音阶呢?要知道,五声音阶搞出来的东西是非常单调的,我以前弹吉他配和弦的时候就知道,中国歌曲配和弦特别容易,在一个调式里,三个和弦就能打遍天下——也就是主和弦,下属和弦,属和弦;如果你想进阶,也容易,再多学一个属七和弦就够了;如果还想进阶,再多学一个主七和弦;如果还想进阶,不是每个大调都有关系小调吗,插花着用小调和弦配大调,大调和弦配小调;再进阶,就再多学几个花哨和弦,再玩点儿花活,就够了。后来学英文歌曲了,发现不那么容易了,旋律也复杂了,千奇百怪的和弦一下子全来了,招架不住了。

所以,我就更不理解了,为什么中国在周代就有了很完善的七声音阶和十二律了,可发展了足足两千多年,既没有真正在用七声音阶去编织复杂多变的旋律,又没发展出和声和复调?

我觉得可能的解释是:历朝历代都延续着周代的传统,不大把音乐当艺术来玩。官方对于音乐,一直把它当做礼制的一部分,是政治;民间对于音乐,发展出了种种俚俗小调和地方戏曲。而在漫长的历史当中,只有极少数的艺术家置身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