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服软

“皇……皇上……”

三德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御案前:“奴婢奉旨杖刑叶小天,谁料有位御史突然扑上来护在了他的身上,紧接着都察院众御史群情汹汹,呼啸而至,哭天喊地,闹将起来,他们竟然……竟然……”

“嗯?”

“他们竟然痛骂皇上昏庸无道,要求皇上立即赦免叶小天,下‘罪己诏’痛悔己过!”

“啊?”

万历一听大惊失色,失声道:“台谏官们怎么知晓此事?啊!叶小天,一定是叶小天预知不妙,泄露消息怂恿言官,此子用心恶毒,当真该杀!”

“皇上!”

金吾卫轮值都督王海宇匆匆走进大殿,绕到御案后面,俯耳对万历皇帝道:“皇上,臣刚刚听到一个消息。有一个女子身着凤冠霞帔,立于午门之前,引得进出官员为之侧目,后有台谏官李博贤上前一番对答后将她领走,没过多久,李博贤便带着都察院全体官员冲进宫来,那女子没有宫牌,进不得宫,此刻正等在午门之外,又聚拢了一群官员围观窃议……”

万历神色变了数变,沉声道:“那女子是谁?”

王海宇道:“臣使人上前问过,那女子自承乃贵州红枫湖夏氏土官之女,名叫莹莹!”

万历皇帝撑着御案,慢慢站起身来,咬牙切齿:“朱行书!你这个混蛋!你不是说夏姑娘愿意入宫,只是惮于婚约在身吗?你误了朕、你误了朕啊!”

三德子欠身道:“皇上,众言官还在左顺门哭叫连天的,您看……”

万历听见那似乎被魔咒诅咒过的左顺门就是一阵的心惊肉跳。老朱家的例代皇帝在这左顺门吃过太多的亏了,万历怔了半晌,才缓缓落座,对那些令人头痛的言官,他现在只剩下头痛了,还真不晓得该如何才好。

三德子欠身道:“皇上?”

万历咬了咬牙,额头青筋暴起:“朕贵为天子,岂能为叶小天和这班人所左右。你去,告诉他们,休被有心人利用,朕严惩叶小天,是因为他擅杀四位土官之故,绝非为了谋夺其妻。此事……此事完全是他那未婚妻为了替他脱罪,诬陷于朕,你叫他们速速散去,莫要被人蛊惑!”

三德子一听,就跟嘴里吃了个苦瓜似的,快咧到耳丫子了,可皇上有旨,他做奴婢的不敢不听,如果不从,可也不致有杀身之祸,但一旦因此失去圣宠,对他来说,却比丢了性命还在难过。

三德子灵机一动,马上跪倒,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道:“既如此,那奴婢这就去了。”

三德子说着就哽咽起来:“奴婢自幼侍候皇上,实在不舍得皇上啊!皇上有胃寒的毛病,没有奴婢在身边照应,还请皇上自己保重身体,莫要吃些冷寒食物。皇上时常目眩头晕,再累了的时候,就叫程贵给皇上按摩头颈吧,他的手艺是跟奴婢学的……”

万历听得眉头大皱,朕只是叫你去传道旨意而已,怎么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万历打断三德子的唠叨,不耐烦地道:“朕只是命你去传旨,又不是叫你去死,你啰嗦些什么?”

三德子垂泪道:“皇上,我朝惯例,左顺门前打死人是不用偿命的。奴婢又是个阉人,没有罪过也会被文官们看作满身罪孽,真就被人打死了,连个冤屈都没处诉啊。现如今言官激愤,臣恐只一露面,就得被他们活活打死……”

万历这才省起左顺门是有这么一条规矩,可也由此他更是悲愤莫名。寻常百姓被人堵了门口叫骂,也得还还嘴儿吧。这些言官堵了朕的宫门,大骂朕昏庸无道,朕竟连道旨意都传不出去了?

万历恨恨地一拍桌子,对王都督道:“你去,速速派兵护着三德子前往左顺门传旨,务必护得他的周全。否则,朕唯你是问!”

王海宇一听暗暗叫苦,好死不死的,我现在跑到皇上跟前儿打的什么小报告儿啊,这下被抓了壮丁了。王海宇不敢抗旨,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待他跟着三德子出了宫,一看熊伟盔歪甲斜地站在那儿,登时眼前一亮。

王都督清了清嗓子,厉声喝道“熊伟!”

“末将在!”

熊伟赶紧整整绊甲丝绦,大步赶上前来。王都督正气凛然地道:“你去,速速带兵护着三德子公公前往左顺门传旨,务必护得他的周全。否则,本督唯你是问!”

熊伟一听,心中不禁大骂,可军令如山,实在没办法,只好硬起头皮答应下来。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真要见势不妙,立即脚底抹油。三公公能救就救,若实在救不得,就搬六舅公出来,六舅公是王都督的老上司,不信他不给面子,还能真打自己军棍不成?

熊伟点齐一路人马,护着三德子如临大敌地赶到左顺门,就见乱粥粥一大群人围成一团,叫骂着挥拳动腿,简直就是一班市井匹夫,哪还有一点清流言官的样子。三德子壮起胆子咳嗽两声,见根本没人听到,只好硬着头皮高声宣道:“众大臣听着,皇上有口谕!”

一听皇上有口谕传达,正围殴徐伯夷,对他饱以老拳、踏之以脚的众官员这才停手,纷纷转过身来。这些官儿们有的帽子歪了,有的挽着袖子,有的袍袂掖在腰带里,还有一位大概鞋子不太合脚,踢人的时候又太用力,现在只有一只脚穿靴,另一只脚只能以白袜踩在地上。他们平素体力劳动太少,气喘吁吁,有几个还累得大声咳嗽,那样子可真够瞧的。

三德子飞快地向他们脚下瞄了一眼,就见血肉模糊一个人,脸上又是血又是泥,还有参差不齐的几道鞋印,三德子登时生起兔死狐悲之心:“这也不知道是哪位兄弟,逃得慢了些,竟尔遭了这些文人的毒手哇!”

此时的徐伯夷,三德子根本认不出来,一旁披枷戴锁的叶小天这时也才看到被众人围殴的徐伯夷,徐伯夷何止是满脸鞋印、血泥,他眼睛也青了,鼻梁也肿了,这时的形象他亲妈都不认得,叶小天又哪能认得出来。

三德子见那些穷形恶相的言官御史们都向他看过来,不禁心惊肉跳,忙挤出一副谦卑的表情,用和缓的声调道:“皇上口谕:朕贵为天子,岂能为叶小天和这班人所左右。你等休被有心人利用,朕严惩叶小天,是因为……”

……

万历皇帝让三德子去左顺门传旨,待三德子离开,万历也没心思批阅奏章了,只在乾清宫里等信儿。难怪万历忐忑,文官们抱成团儿的时候,那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就算是皇帝,除非宁可拼着让自己的江山元气大伤,也不敢跟他们死磕。

尤其是,他这次所办的事儿确实不地道,这跟他爷爷嘉靖不同。嘉靖帝执意要封自己的生父为皇考,只肯认正德皇帝的父亲弘治帝为皇伯父,好歹还算是占了一个“孝”字,勉强有底气和文官们硬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