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腥风血雨

朱厚照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事,也极少来做一个裁决者,所以这个时候他一时无所适从,抛去他这皇帝的身份,其实他还是个孩子。

一个新丧了父亲的孤儿,此时六神无主之下,便不免将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了,朱厚照对人是有依赖的,别看有时候顽劣,可是真要遇到了事,自然就不免想到了柳乘风。

柳乘风又好气又好笑,其实这件事他心里清楚,这是萧敬玩的把戏,不过这戏法玩的很不错,恰到好处,所以这个时候自然也不能非难于他,毕竟人家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又是秉笔太监,刘瑾不过是个小伴伴,当着萧敬的面出言不逊,无论这事儿是不是确有其事,萧敬责罚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萧敬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着想,这意思就是说为了皇上着想,莫说是打个小太监,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话说到这份上,把脸皮撕下来为刘瑾去讨公道肯定是不成的,莫说外朝的大臣们听到这事肯定要炸开锅,便是太后那边也说不过去。

当然,柳乘风之所以不偏不倚,并非是萧敬这个人于他有什么私交,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信中本能的对刘瑾有一种厌恶感,在柳乘风眼里,萧敬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人的好坏是相对而论的,和刘瑾一比,这萧敬便是显得正直了许多。让柳乘风为刘瑾去讨取什么公道,门儿都没有。

柳乘风心里甚至邪恶的想,打了才好,打了之后教他记住教训,让他不要得意忘形,这大太监和小太监的关系就和婆媳的关系一样,大家都是女儿家,嫁过了门,刚开始呢日夜都要受婆婆的气,可等到自己做了婆婆,说不准更加变本加厉。小太监资历浅,本当就是个大太监欺负的,别看这些人现在可怜,等他们一朝得志,将来是样子也只有天知道。

他想了想,微笑道:“陛下的声誉要紧,萧公公做得对,刘瑾虽然挨了打,听着都怪可怜,可是他自己也说,他愿为皇上上刀山下火海,现在他为了挽回陛下的清誉挨一顿打又算什么?倒是萧公公处处为皇上着想,教人佩服。”

在朱厚照身边,柳乘风的话往往用处很大,萧敬听了柳乘风的话,不禁朝柳乘风点了点头。

先帝都已经归于五行了,而柳乘风又即将要就藩,两个人争了这么多年,现在也都各自疲惫不堪,萧敬当然还记得柳乘风给过他的难堪,可是从心底里,他对柳乘风还是很佩服的,双方暂时没有利益冲突,柳乘风一番话又有向他萧敬示好的意思,萧敬自然要有几分感激的样子表现出来。

朱厚照气已经消了,听了柳乘风也只有点头,道:“罢了,这事儿谁都不怪,都是自家人闹出来的误会,往后刘伴伴几个,你们司礼监就算要惩治也需先报知给朕,他们毕竟是朕的人,不得擅自做主。”

萧敬借坡下驴的道:“奴婢犯了规矩,实在万死,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件事只能告一段落,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一顿打固然是巩固了萧敬的地位,同时也是萧敬抛给内阁的橄榄枝,可是这仇却不免要结下了,萧敬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和人结仇的,除非有极厉害的利益冲突,不过打了这刘瑾,萧敬倒是一点后悔之心都没有,若说从前他最大的敌人是柳乘风,那么接下来,他的敌人就是刘瑾了,刘瑾深得上宠,现在他随侍的太子做了皇帝,可是他的地位却没有提升,这个人想必早已急不可耐的想要替代自己了。

他见这里无事,便告辞了出去,柳乘风恰好也想去看看宫里暂住的太康公主,于是也向朱厚照告辞,从宫中出来,萧敬却是叫住柳乘风,道:“楚王殿下好意,老奴谢过。”

如今已经贵为藩王,萧敬在他面前也不得不自称是老奴了。

柳乘风朝萧敬淡淡一笑,既不热络也不刻意的冷落的道:“言谢不敢当,只是恪尽职守、就事论事而已。”

萧敬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老奴有些时候,真是羡慕楚王。”

柳乘风心里腹诽着想,我是男人,你是太监,你做太监的本身就有缺陷,不羡慕我难道还羡慕刘瑾吗?

不过他当然体会到了萧敬的心思,道:“本王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家都是混事而已,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萧敬苦叹道:“说都是这么说,可是楚王迟早要去就藩,可是老奴却回家还得留在这是非窝里,在这宫里头步步惊心,不知有多少虎狼环伺着老奴,说到底,还是老奴活的太长了,若是死的早些,索性陪先帝一道归天,也不至现在还要掺杂进这些是非里去。哎……”

萧敬重重叹了口气。

柳乘风这时候突然明白萧敬的心情了,一个斗争过一辈子的人,只是想要安享晚年,可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年,斗争反而加剧,这个垂垂老矣的太监,想必吃饭和睡觉时都从来没有安生过,他是否独坐在某处时,总是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的眼睛,正带着贪婪和狠戾的窥视着自己,这种生活状态,让人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可是他想要善终,就必须争下去,没有其他路可走,到了他这个身份,一旦从云端上落下来,最后落下的只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下场,历来人只能往高处走,走的越高,就越有摔落悬崖的危险。

其实柳乘风敕封为藩王,又何尝不是皇上怜惜他,害怕柳乘风最后落到像萧敬这样的下场,想到这里,柳乘风不禁唏嘘,看向萧敬的眼神也不禁多了几分同情,原本他只是想随意和萧敬寒暄几句,可是现在却认真的道:“萧公公想在新朝站稳脚跟,岂不知上宠的重要,现在那刘瑾日夜陪伴皇上,这份情谊非是他人可比,在皇上眼里,刘瑾便是他的至亲至信之人,公公想要善终,又何必要得罪于他?若换做是本王,定会尽量与刘瑾避免冲突,慢慢的靠近皇上,让皇上觉得自己不可或缺,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萧敬却是摇头,他抬起头,此时正是黄昏,日头渐渐垂下,霞光万丈,萧敬浑浊的眼眸中映射着霞光,他干瘪的嘴唇微微抿了抿,随即道:“殿下说的有道理,若殿下是老奴,或许会这般做,可是殿下不要忘了,老奴已经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去侍奉先帝,比上宠,老奴便是卯足了劲能比得过那刘瑾吗?既然如此,倒不如和内阁多亲近一些,现在内阁辅政,只要内阁不倒,老奴多半还能保全自己,就算什么时候皇上亲政了,老奴多半已经化作枯骨了,老奴这么做,并非是心怀不忠,只是为自己多做打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