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荒地老出奇人——天京陷落与李秀成的被俘(第6/13页)

赵烈文本人作为湘军高级幕僚,在李自成被俘之初曾与他倾心交谈,并问及李秀成“为何不早降?”

忠王答曰:“朋友之义,尚不可渝。何况我受其(天王)爵位,能不为之效死!而且,我用兵所到,未尝纵杀,对清朝官眷也一直优待礼送……”而且,当时他还十分天才性预见了日后清朝“夷务不靖”的外患,所有这些,皆可见这位英雄的超然忘我。

赵烈文问他自己日后打算,李秀成显然很清楚:“我一死而已。但求能招服旧部,以活众生,由此死而瞑目。”

对于李秀成的《自述》,曾国藩亲笔删改,达五千字之多。首先,为免遭清廷猜忌,曾国藩删去了李秀成自述中对他曾氏兄弟的“赞许”之词;第二,他删去了李秀成描述战争细节时显现湘军无能的记述;第三,他完全删掉李秀成总结太平天国教训的“天朝十误”;第四,他把李秀成自述中讲自己被捕过程的事实完全删改,由村民出卖改为由湘军逮捕,目的纯在冒功掩过;第五,他把洪天王“病死”改为“服毒身亡”,也是想张大湘军之功。

综观上述情由,可以见出,曾国藩本人在李秀成自述《批记》上的解释言语完全是一派胡言,是他自己为自己脸上贴金:“(我对李秀成自述)别字改之;其谀颂楚军(湘军)者删之;闲言重复者删之;其宛转求生乞贷一命(根本无此语),请招降江西、湖北各贼以赎罪,言招降事宜有十要,言洪逆败亡有十误,亦均删之。其实文理不通,事实不符,概不删改,以存其真。”

李秀成写得越多,曾国藩越害怕,所以他最终决定不把李秀成送俘北京,而是迅速在南京处死。他之所以急忙处死李秀成,最大原因不外乎以下两个:第一,掩盖湘军把天京财宝抢掠一空的罪行。仅曾国荃一人所掠财物,即用了二百多只大船运回湖南老家。由此可以想见湘军上下大发横财之甚。其二,掩盖天京失陷时李秀成与幼天王成功逃脱的事实。曾国荃杀入天京城内,任由湘军屠杀天京城内无辜百姓,放纵湘军淫掠,但惰于追歼突围的太平军,其实纯属重大军事失误。为掩盖这一点,曾国藩自然要杀李秀成灭口。众人皆知的“曾左绝交”,起因正在于左宗棠上报幼天王入湖州的消息,曾国藩恼羞成怒,从此极恨左宗棠。

曾国藩一方面假仁义表示要赦免李秀成,套取口供(他特别想知道太平军所藏财宝的下落),一方面上书清帝,先斩后奏,通知说已经在当地处死李秀成:

日来在事文武皆请将李秀成槛送京师,即洋人戈登、雅妥玛等来贺者,亦以忠逆解京为快。臣窃以为圣朝天威,灭此小丑,除僭号之洪秀全外,其余皆可不必献俘,陈玉成、石达开既有成例可援。且自来元恶解京,必须诱以甘言,许以不死,李秀成自知万无可恕,在途或不食而死,或窜夺而逃,翻恐逃显戮而贻巨患。臣与臣弟国荃熟商,意见相同。又李逆权术要结,颇得民心,城破后窜匿民房,乡民怜而匿之。萧孚泗生擒李逆之后,乡民竟将亲兵王三清捉而杀之,投诸水中,若代李逆发私愤者。李秀成既入囚笼,次日又擒伪松王陈德风到营,一见李逆,长跪请安。闻此二端,恶其民心之未去,党羽之尚坚,既决计就地正法,以绝后患,遂于初六日行刑。其洪仁达一犯,系洪秀全之胞兄,与其长兄洪仁发,皆暴虐恣横,多行不义,为李秀成所深恨,且如醉如疾,口称天父不绝,无供可录,因其抱病甚重,已于初四日先处死矣。

可见,用“老奸巨猾”形容曾国藩,再恰当不过。他在阳历6月26日就已拟在当地处死李秀成,7月2日已经与其弟曾国荃和高级幕僚正式决定了杀人计划,但他在7月5日亲自审问李秀成时,仍旧装出一副惜才爱才的样子,一脸柔和,对李秀成表示他很赏识对方的才能,上书朝廷想赦免对方。李秀成不疑有诈,可能确实产生过侥幸活命的念头,并想替清军收拾太平军余部,所以他才在《自述》中极陈“善后”事宜。

李秀成真的怕死吗?李秀成真的“动摇”了吗?据笔者分析,李秀成绝未怕死过,但他对“太平天国”的信念在被俘后其实全然消散。对于太平天国和洪秀全本人,李秀成问心无愧,最危急时刻仍旧把好马让与幼天王骑行,已全尽愚忠。但他并未存有邪教徒那种至死不渝的盲从,其内心深处仍旧存有古代中国传统文化中“各为其主”的基本道德观。他曾经在苏浙战场大胜时优待被俘清官,优恤死节清官,遵循“两方交兵,各扶其主。生与其为敌,死不与其为仇”的理念,甚至对败亡之际内部叛降动摇的松王陈德风与纳王郜永宽等人也宽纵为怀,表示了他的过于“宽容”的“理解”。所以,在李秀成身上,作为道德的个人的闪光点比比皆是。但是,在混乱年代,到处是卑污的人,到处是自私自利的欲望之心,这注定了李秀成必然是悲剧结局。

当然,曾国藩对杀李秀成一事心中也有愧疚,他事前派幕僚李眉生相告。

闻言,忠王李秀成怡然曰:“中堂厚德,铭刻不忘。今世已误,来生图报!”没有大骂,没有乞饶,没有抱怨,没有愤恨。这种真正的坦荡无私,这种真正的大仁大义,这种真正的欣然赴死,这种高尚的人格,使得大阴谋家曾国藩心中更感愧歉,下令对李秀成免于凌迟酷刑。大英雄李秀成终得砍头快死,时年42岁。

忠王临刑,曾赋绝命词十句,赵烈文日记中认为“鄙俚可笑”,未记翔实内容。上世纪50年代曾有华侨提供其中一首,有“太平天日有余光,莫把血肉供阎罗”之句,殊不与李秀成临终时精神状态相吻合,应该是伪造或误传。为此,笔者倒是更相信清末笔记中所载的李秀成《感事诗》,悲歌慷慨,豪气满胸:

湖上月明青箬笠,帐中霜冷赫连刀。
英雄自古披肝胆,志士何尝惜羽毛。
我欲乘风归去也,卿云横亘斗牛高。
龚鼓轩轩动未休,关心楚尾与吴头。
岂知剑气升腾后,犹是胡尘扰攘秋。
万里江山多筑垒,百年身世独登楼。
匹夫自有兴亡责,肯把功名付水流。

沙上余波难成浪——“太平天国”的余韵

天京陷落后,李秀成被捕,但幼天王竟能在将士护卫下有命逃出。

1864年7月底,经过辛苦辗转,幼天王一行到达浙江湖州,与堵王黄文金、辅王杨辅清等人会合,并召来在安徽广德领一部军的干王洪仁玕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