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磨刀(下)

“你们是让我去河西赔罪?”

党项人的大营内,拓跋千里冷冷地望着一屋子的党项贵族,袭击流沙河的决定是他们下的,可最后却让自己去赔罪,而且还不能带兵去,哼!自己这一去,能不能回来还是问题,若侥幸回来,那自己还能剩下什么呢?这中间的歹毒用心不言而喻。

拓跋喜见大帐内气氛紧张,便地笑了笑打圆场道:“并非是我们一定要你去,而是对方指明要你去,万里说张焕可能认识你,我想这或许是你经过武威时给他说过什么吧!”

“你究竟给他说了什么?”拓跋千里慢慢抬起头来,冷厉的目光逼视着大哥拓跋万里,他们二人虽是兄弟,却并非一母所生,但在争夺党项王的路上,他们是天敌。

拓跋千里能力极强,锋芒毕露,虽然他为党项人做了不少贡献,比如这次去西域贸易就给西党项人解了燃眉之急,但党项贵族却没有几个喜欢他,尤其是他过继为拓跋悦养子不到十天,便发生了拓跋悦暴死事件,尽管没有什么证据,但他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一点却不可否认。

而拓跋万里却恰恰相反,他性格随和,善于低调结交其他贵族,在他身上看不见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善待其所控制的奴隶,故在党项人中颇有人缘。

他见拓跋千里气势逼人,也冷然一笑,不甘示弱道:“我能给他说什么,父亲只让你掳掠些劳工来便可,你却让百里先偷袭军营,把事情闹大,故意挑起我们与河西的矛盾,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这难道不该由你去赔礼道歉吗?”

他这一语激起满帐哗然,所有的人一齐怒视拓跋千里,拓跋喜也坐不住了,他沉声道:“千里,你要把事情说清楚。”

“一帮无能的鼠辈,你们以为示弱张焕就会放过你们吗?”拓跋千里冷冷抛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大帐里一片沉默,没有人对拓跋千里的无礼表态,也没有人表示出愤怒之色,每个人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但就是这种沉默渐渐使拓跋喜害怕起来,他知道自己再不妥善处理此事,恐怕西党项分崩离析在即。

他沉思良久,毅然下定了决心,他给众人使了个眼色,便回头对拓跋万里道:“这样,你再辛苦去一趟,再和他好好谈一谈,你心里要有数,只要我们办得到的条件,都可以答应。”

拓跋万里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他一走,拓跋喜便立刻命人看好了帐门,他低声对众人道:“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处置拓跋千里,你们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

……

拓跋万里在十几名随从的护送下,一路南行,这一天,他们一行走到了河西地界,残阳如血,清冷的夕阳斜射在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戈壁滩上,显得格外悲凉,远远地,一队数百人的唐军骑兵迎面驶来。

群马奔至眼前,一名唐军校尉忽然认出了拓跋万里,“我们都督特派我们来护卫党项使者,可就是大王子?”

拓跋万里拱拱手笑道:“正是!”

“我们都督这两天正在视察流沙河营地,就在不远处。”

唐军骑兵严密地护卫着拓跋万里向南而行,但只走了不到三十里,拓跋万里忽然看见了唐军的大营,这里离流沙河还有数十里之遥,张焕怎么会在此?

拓跋万里不由愣住了,他猛地扭头向唐军校尉看去,对方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们都督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

戈壁滩白天的温度可以烤熟鸡蛋,可到了夜里却气温陡降,巨大的温差使戈壁滩上起了一层灰蒙蒙的薄雾,它象一条半旧的纱巾,使月色也变得朦胧起来,透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在贺南山脚下离党项人聚集地约二十里的一片空地上,五千铁骑整齐排列,他们象一群庞大的野狼群,目光冷漠,透露出死亡的气息,他们又是一支最正规的军队,有严密的军纪和强烈的荣誉感,他们给河西百姓带来安全与欢乐,但他们又给敌人和异族带去残酷的杀戮,这时一支融天使与魔鬼于一身的铁血之军。

他们在等待,等待主帅最后的命令,张焕低沉而略带一点沙哑的声音在凛冽的朔风中回荡,“在消灭敌人抵抗之前,不准奸污女人!不准抢夺财物!任何人,不管是妇人还是小孩,只要他们抵抗了,一律格杀无论!”

一阵山风拂过,山林沙沙作响,两名斥候飞马驰来,“禀报都督,党项人营地已经发生骚动,有火光声和哭喊声。”

张焕注视着黑黝黝的北方,冷冷一笑,出兵时机到了,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看到的,是数万属于他张焕的党项奴隶。

“杀!”一声短促的命令从他绷直的唇缝发出,五千铁骑骤然发动,无声无息,黑暗中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向党项大营披靡杀去。

……

迁移到河西的这数万党项人只能说是张焕经略河西过程中的一个偶然事件,就像他在旅途中拾到的一锭金子,虽然只是意外之财,但对于人口奇缺、耕地稀少的河西,这数万党项奴隶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很多时候原始积累往往是不义和血腥的。

党项人的大营已经是一片混乱,老贵族拓跋明的提前发动暴露了党项贵族欲杀拓跋千里的企图,拓跋千里抢先动手,杀死拓跋明以及其他三名贵族,同时分兵两处,他亲自率两千人围攻燕然小城,而其他人马则拦截前来救援的拓跋喜。

他同时放出谣言,声称党项内部两名贵族已经投降野利平,欲挟持大王东去,各种消息在党项人的营地流传,它们自相矛盾,在黑夜中引发了大乱,但对于普通党项人,他们要的只是保住自己女人和孩子的性命,他们拖家带口,四散奔逃,寻找安全之地。

大营中一角被火箭引发了大火,在猎猎的风中火势迅烈,到处是战马嘶鸣,刀光剑影在漫天飞舞。

可就在这时,不少党项士兵都忽然停止了厮杀,他们似乎听到了一种怪异的声响,象野兽寻找猎物时的低咆,又象大河溃堤时的呼啸,瞬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数千黑黝黝的骑兵群仿佛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奔腾着、山崩地裂般杀进了党项人大营,刀锋冷冷闪过,血箭飞起,人头滚滚落地。

西凉骑兵所过之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是一片哀号、哭喊声,没有怜悯,只有无情的杀戮,瞬间,骑兵群便杀出一条血路,滴着鲜血的刀锋直指燕然小城。

拓跋千里惊呆了,虽然他知道党项人和河西的唐军必有一场决战,但他万万没想到唐军会在此时突然杀来,时机捏拿之巧,战机捕捉之准,使拓跋千里背后生出阵阵寒意,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早已是张焕案板上的一条鱼,什么赔礼道歉、什么允许采金,统统都是迷惑他们的假象,他甚至连被掳走的人质都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