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皇帝陛下叫人,一般都是按位份叫,例如舒才人或者端嫔等,等闲不会叫全名,他也不知道妃嫔的闺名都是什么。

这会儿竟能脱口而出舒才人的名讳,怎么不让贺启苍和李素沁惊诧。

但惊诧之余,该办的事也是要办的。

宫人们自不能去询问主子为何这么做,只要能把事情办妥,努力完成主子的吩咐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李素沁同贺启苍点了点头,立即快步出了斋宫,径直往锦绣宫行去。

此刻斋宫内,萧锦琛自己一人独自依靠在椅上,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略有些疼痛的额头,心里是许久不曾有过的烦躁。

翻来覆去,一而再再而三做同样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反反复复,面对的人也始终都是那一个。

身影清瘦纤细的,声音灵动温婉的女子。

萧锦琛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也听不太清楚对方的真实嗓音,却能感受到自己梦里的目光一直投射在对方身上,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移不开眼的。

这种感觉太新奇了,又让人异常烦闷,他分外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无论是怪诞的梦还是梦中那个人,都让他心绪烦躁,无论如何无法静心。

前两次他还可以当做是巧合,今日再一次的短暂梦境,却让他再也无法轻视。

萧锦琛弯腰穿好靴子,起身立在万字纹隔窗之前。

此时正是落日时分,窗外满地碎金,洒洒耀人心神。

一阵微风拂来,带来一室清静。

萧锦琛深吸口气,开始努力回忆今日的这个梦。

梦境之中,似也是在斋宫,时间却不是今岁。

梦里的那个日子应有落雪,外面银辉簌簌飘落,带来潮湿的雪香,一道朦胧的声音响起,依旧是熟悉又陌生的。

萧锦琛只能听到那声音中的温婉和和煦,便是朦朦胧胧间,他也能感受到自己是如何的心平气和,如何的淡然平静。

只听那声音说:“陛下,斋宫里略有些清冷,臣妾给陛下准备了护膝和暖手,陛下且先换上。”

萧锦琛听自己开了口:“皇后辛苦了。”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何时有了皇后,并且这皇后同他还很亲密。

是的,对于萧锦琛来说,这都已经算是相当亲密的行为了。

斋宫毕竟比不得旁的宫殿,一贯要求清静严肃的,这种地方就连萧锦琛都少带宫人,力所能及的事都是自己亲自而为。

他来这里一为祈福斋戒,二也为清省自身,反省一下去年一整年的得失过错,也展望一下未来一整年的预期和进步。

老祖宗这个规矩,萧锦琛看来是相当有必要的。

因此,能来斋宫的人少之又少,满乾元宫也不过就三四个人罢了。

梦境之中的“皇后娘娘”居然能进入斋宫正门,且能同他说话,就已经殊为不易,更别提梦中

的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厌烦。

这就很令他惊讶了。

不过,这还不是最惊讶的,他就看梦里的自己竟然亲自开了门,出去同那女子说了会儿话。

梦里的他被困在斋宫里,只能听到外面的细碎声音,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平和,也能听到语气里的温柔。

他居然也会有温柔吗?果然只是个梦而已。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就在他以为这一场荒诞的梦境即将醒来时,他突然听到自己叫了对方的名讳。

他清晰听到,自己叫的是“轻无”。

然后,他就直接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梦里的许多事都模糊不清,他只能依稀记得大概,可最后那个名讳,他却是一点都没有忘记的。

轻无的这个发音很不普通,他又一向不在意宫中妃嫔的名讳,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只略坐了一会儿就决定不再纠结。

他先是看了会儿折子,因着冬日赈济雪灾的事文渊阁办的不是很利落,还念叨了一句,待到一摞折子都看完,才看到最后的那一折春闱考事。

待看到这份折子,他一下子就想起来,舒才人似乎是叫舒清妩。

清妩两个字,同轻无念音是类似的。

加之之前那一次竹影,萧锦琛顿时就有些坐不住,直接让叫请舒清妩过来。

但口谕发出去,他却又立即冷静下来。

这一切,说不定依旧还是巧合。上次舒才人就表示自己不喜翠竹,这一次呢?难道她还要说自己没当过皇后不成?

简直可笑至极。

萧锦琛静立片刻,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这一年国事太过辛劳,以至于精神不济,脑中竟是开始臆想。

他皱眉看了看窗外的风景,又吩咐贺启苍:“再去叫御医来。”

等这一切都安排好,萧锦琛才重新坐下,继续去看折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何苦如此大动干戈?

此时的锦绣宫,舒清妩正同云雾和云烟一起包荷包。

这是初一开年时要给宫人的赏银,每个荷包都是小宫人们平日里闲暇亲手做的,模样简单,胜在针脚细密,舒清妩亲自给每个都塞了银瓜子和元宝豆,也好叫她们都高兴高兴。

云烟笑着说:“小主就是大方,奴婢听说前头的那位去今年新年不过给了俩个银瓜子,小宫人们更少,一人只一个。”

舒清妩就

说:“冯秋月如今家世比我是要好看一些的,她父亲是青山书院的山长,是中宗兴武十八年的金科状元,当时不过二十岁。”

宫里这些主位,宫人们只知道大概出身,再细节处就不太知晓了。舒清妩前世也没怎么打听过,后来做了贵妃,又当上皇后,才对宫中人事渐渐熟悉起来,每个人的家中背景大概能知道个七八分。

就比如冯秋月,旁人只能看到她父亲曾是少年状元,后来放弃仕途桃李满园,学生遍布官场,如此

气势,自是让人十分仰慕。

可舒清妩知道得就更清楚一些。

她轻声细语讲道:“冯山长现在确实是春风得意,桃李满天下,可早年家境贫寒,他家是耕读世家,家底十分薄弱。家中都是普通民众,因此哪怕考上状元,一朝锦衣加身,到底也没什么底蕴。”

云烟是普通农户出身,对这些不甚清楚,倒是云雾一点就透。

“也就是说,冯山长早年虽是状元,可在官场里却无人脉,没有人帮扶。或许曾经的恩师同窗会有些许支援,但最后到底没有扶起来,大抵是官途不顺,最终才去做了教习先生。”

冯秋月的父亲或许不适合做官,却适合成为一名先生。

二十年来,他教导的学生遍布天下,许多都在朝为官,身家自不可同日而语。

云雾道:“三代才能改换门庭,便是冯山长这一代发了家,女儿又入宫成为嫔妃,但没有底气就是没有底气,你且瞧前头那位是什么性子,就能知道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