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镜子(上)

“妖孽,姓朱的绝对是个妖孽!”到了此刻,王二如果再不理解李汉卿将朱屠户视作朝廷头号敌人的缘由,就白在丞相府了混一回了。那淮扬商号操弄得哪里是什么股本?操弄得分明就是人心!只要买了股本的人,有几个会希望自己赔得血本无归?而想要永远不赔本儿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齐心协力,让淮安商号,乃至淮安大总管府永远存在下去,从一隅扩张到全国。只要淮安商号依旧在对外扩张,股本的价值就会不断走高,股东们就能继续坐地分红,甚至日进斗金。

人性向来最为贪婪,连钱小六这样的丞相府家生子,在扬州当了半个多月卧底之后,都恨不得他自己也变成真正的扬州人,跟着淮安商号一道发财,更何况当地的土豪和群氓?恐怕他们在买入股本的一刹那,就彻底将自己的灵魂和身体都卖给了朱屠户。这辈子都只能跟姓朱的福祸与共,哪怕是最后粉身碎骨也毫无怨言。

“你要是真有闲钱,就听老哥我一句话。能买多少买多少,捂在手里永远不要卖出去。”商贩李云显然喝得有点高了,见探子头目王二做沉思不语状,就拍打着他的肩膀劝说。“你想想,朱总管既然肯让花了五万贯的人跟他坐而论道,对肯花上五千和五百贯的人,早晚总得也有个说法吧!再不济,买上五贯钱的股本票子,偷偷藏到家中。万一哪天人家淮安军真的像小七哥刚才说的那样,直接打到北方去了呢?到时候,你家的人把五万贯的股本票子往大门口一贴,那不比什么平安符都管用么?要我看啊,以后淮扬兵,就是商号的伙计,而兄弟你就是他们的股东。那帮当兵今后的抚恤银子还得从淮扬商号里头出呢,哪个不长心眼儿的,敢带头祸害东家?”

“是啊,我觉得啊,这赚钱不赚钱还是次要。关键跟淮扬商号搭上一条线儿。哪怕将来商号真的亏光了,损失的不过是几贯钱。而万一朱总管将来真的成了气候,兄弟你把手中的股本票子往外边一拍。呵呵,哪个当官的敢不把你当爷爷伺候着?”

“可不是么?兄弟我就是没余钱,否则,有多少我买多少!”

“也就是这两天,外边的人还不知道消息。股本涨得还不够厉害。要是外边的那帮王八蛋大户们知道了,说不准要涨几十倍呢!那帮家伙,哪次改朝换代,不是脚踏好几条船?”

……

众商贩天天走南闯北,见识和眼界都不弱。带着几分酒意,七嘴八舌就将做股东的好处给总结了出来。至于坏处,无非是哪天朱屠户被灭,淮扬商号烟消云散而已。对于只买了少少几股的小老百姓而言,损失也不算太大。反正股本票子又不记名,只要你自己藏着不往外显摆,有谁会知道你曾经偷偷在朱屠户身上下过赌注?

有人一边说,一边长吁短叹,恨自己手头不够宽裕,白白错失了一次可能成为开国元勋的良机。有人则暗中下定决心,豁出去此趟买卖的所有利润,断然入场赌上一把。

王二此番潜入扬州的任务,就是调查都有哪些人上了朱屠户的贼船。因此听众人说的热闹,便故意装出一幅苦瓜脸,为难地说道:“诸位哥哥所说的道理,我也能听明白。这次贩卖硝石的利钱,我倒是能调用一些。可淮扬商号的大门儿在哪啊?我一个外来面孔,随随便便就闯进去买人家的股本票子,人家肯卖给我吗?”

“无妨,一会儿当哥哥的带你去!”商贩当中,立刻有人拍起了胸脯,“那地方就在原来扬州府衙的隔壁,刚刚用水泥和砖头搭起来没几天。我前几天去过,谁都可以买,不记名,除非你自己主动要求,想买五万贯去当大户。否则,就只认票子不认人。我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赌。这回,当哥哥的跟你一起去买几注!”

“同去,同去!”商贩当中,几个手头多少有两、三贯闲钱的,也大声附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们的赌性被彻底刺激了出来。宁愿冒着可能血本无归的风险,也想品尝一下做反贼们背后之股东的快感。

人都喜欢从众,见到有胆大者带头,几个原本抱着观望心态的商贩,也下定决心,咬牙切齿地说要跟大伙一起去赌。还有几个原本不看好淮扬商号的,被大伙一煽动,也热血上头,加入了“赌徒”行列。到最后,除了两位性子极其谨慎的家伙,一起喝便宜酒的商贩们,包括王二和他的搭档在内,竟然大多数都决定去碰碰运气,哪怕冒上被朝廷知道后杀头的风险,都在所不惜。

一大坛子老酒很快就见了底儿,众人各自跟店主老汉结了饭菜钱,然后勾肩搭背地朝淮扬商号所在地杀去。仿佛已经成了身家百万的巨贾了一般,踌躇满志。

转眼来到商号大门口,正准备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锭来,将当值伙计砸个跟头。不料却发现整个大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全是平头百姓,个个脸上都带着无法掩盖的兴奋。

“这位大哥,商号发生啥子事情了,怎么门口站了这么多人?”王二看得心里一惊,赶紧拉住一名看起来面相和善的当地人,陪着笑脸打听。

“啥子事情?你是外地来的吧,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当地人淡淡地扫了王二一眼,翘着下巴回应。

“什么日子?还请老哥指点一二。不瞒您说,我们几个都是外地来的,听说这里有股本卖,所以才跑来凑个热闹!”王二赶紧掏出几个铜钱,快速塞进对方手里,然后继续陪着笑脸请教。

“买股啊,那你赶紧从侧门进去。看到没,右边三十步远处,那个小门儿。抓紧,等会儿朱总管到了,股本恐怕就不是二贯八的价格了?”当地人用力捏了捏铜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自己家衣袋。

“两贯八?昨天不还是两贯六么?”没等王二开口,商贩李云已经惊诧地叫嚷了起来。

“两贯六,前几天还到过两贯四呢!”当地人斜了李云一眼,不屑地奚落,“这股本票子,向来就是一天一个价,只有你们这些外地人才少见多怪?要不赶紧去,过了今天下午,甭说两贯八,三贯你都未必买得到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大总管闭关小半个月,弄出来的物件,能差得了么?到时候像上个月的水泥一样,把方子往商号里头一交。我看你们着不着急!”

“新物件?”

“朱总管今天要来?”

李云、王二几乎同时开口,所关注的目标,却大相径庭。得了王二好处的当地人再度不屑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继续轻轻撇嘴,“当然是新物件了。商号五天前就放出风来了,说今天下午会当众展示。你们居然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至于咱们大总管,他老人家亲自来商号有什么好稀奇的?哪回有新物件出来,不是由他老人家亲自展示给大伙看。你要是换了别人,能说得清楚这新东西的好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