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千头万绪(下)

一连串命令连珠箭般发布下来,根本没跟任何人商量,也没给任何人商量的机会。待杜遵道和罗文素等人终于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的时候,众将领已经纷纷从刘福通手里接了令箭,转身下去厉兵秣马。

“刘某出征在外期间,少主那边,还请杜相多多看顾一二!”刘福通冲着杜遵道笑了笑,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快意。

你不是想借少主母子的势跟老夫争么?那老夫就成全你,给你创造更多的机会。看没老夫的手谕,你能否动得了颍州红巾的一兵一卒?

“那是自然。此乃杜某份内之事!”杜遵道的脸,就像被人来回抽了二十几个大耳光般,红里透紫。

刘福通是借着实际行动向他和韩林儿母子示威,这一点,杜遵道看得非常清楚。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反制对方。甚至心中隐隐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畏惧之意。告诉他自己,千万别把刘福通给逼急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杜相就先回去做些准备吧,老夫事情很多,就不留杜相了!”刘福通轻轻打了个哈欠,挥手送客。

“杜某告辞!”杜遵道又恨又怕,咬着牙拱手。然后转过身,与罗文素、崔德等人一道,灰溜溜离去。

此番所受打击颇为沉重,直到返回了他的左丞相府,关闭了大门,四下里都布置了心腹卫士。众人心里才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天杀的老贼,居然背叛教义,辜负教主当年知遇扶持之恩。我等跟他不共戴天!”

“这笔账,早晚得跟他算个清楚!让教中兄弟,认清老贼的丑陋面孔!”

“杜相,咱们不能就这么忍了。再忍下去,老贼肯定要得寸进尺,少主也会对我等彻底失望!”

“杜相,你下个令吧。纵使粉身碎骨,我等也认了!”

“杜相,杜相,您倒是说句话啊。杜相……”

“住口!”杜遵道听得心头火起,厉声断喝。“没用的话,都少说几句。我等手中所有兵马加起来,也凑不足万人。盔甲兵器缺口甚大,火炮更是没有一门。想替少主铲除奸佞,拿什么去铲?能不被姓刘的倒打一耙,都算是烧高香了!”

一番话,句句都说在了关键处。听得众人脸色发白,眼神飘忽不定。的确,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座诸人手中根本没有跟刘福通抗衡的实力。而韩林儿母子的支持,也只是道义上的,并且丝毫不能落于明处。万一刘福通被逼急了,连韩林儿这个少主都不认,等待着大伙的,就是死路一条!

“那,那我等,我等就这么算了?少主,少主跟王后那边,该如何去交待?”足足沉默了一刻钟之久,参知政事罗文素才终于又鼓起勇气,喃喃地询问。

韩林儿秉性如何大伙不清楚,毕竟其年纪尚小,什么事情都处于学习摸索阶段。但韩林儿之母杨氏,却绝非一个等闲的女人。如果发现他们的能力与实力,连他们自己先前所夸耀的一半儿都不够,恐怕立刻会改变立场。

“杨后那边,也不要急着去解释!”杜遵道皱起眉头,沉吟着回应。“经过今天之事,老匹夫定然会心生警觉,不会再如先前一样,任由外界消息传入延福宫。而我等恰好利用老匹夫对杨后的不敬,把今天的事情含糊过去!崔将军,你不是奉命修茸宫殿么,正好带些心腹进去,尽量不让闲杂人等随意靠近少主和杨后。李将军,你尽快抽调好手,训练一支精锐,让杨后和少主能直接指挥。并不需要人太多,有五百足够!”

“是!”崔德和李武两个齐齐拱手领命,但是目光里头,却写满了狐疑。

杜遵道刚才说得每一句话,他们两个都懂。但这些办法,要么属于剜肉补疮,要么是远水难解近渴。没有一招能立刻挽回局面的,甚至连给刘福通造成实质性威胁的都没有。

“罗参政,这几天你就和老夫一道,替少主修书给其他红巾豪杰。请他们派人来观宋王登位之礼!”知道大伙对自己有些失望,杜遵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着补充,“这是右丞相交代下来的大事,咱们必须做好。无论是赵君用、彭大,还是倪文俊、彭和尚、张士诚和朱重八那边,都要发到。莫让人家觉得,少主怠慢了英雄!”

“是!”罗文素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俯身下去,大声回应。

“左相……”崔德、李武等兵头们,也隐隐感觉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皱着眉头,以目互视。

很快,他们就都笑了起来,刀砍斧剁的脸上,写满了残忍。

赵君用和彭大,都担任过红巾军的大都督之职。然而他们两个,在去年兵败之后,却成了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麾下兵马,迟迟得不到重新补充。曾经的地盘,也都被芝麻李在临终之前,以红巾军副帅的身份,转赠给了朱重九,从此再也与他们无关。

倪文俊与彭和尚,则是徐寿辉的左膀右臂。只是如今彭和尚被元军隔离在池州一带,无暇再顾及天完王朝的内部运作。而倪文俊,据说已经慢慢将徐寿辉给架空了起来,军政大事,皆凭其一言而决。

至于张士诚和朱重八,则属于受过淮安军的周济,却又明里暗里准备跟淮安军分道扬镳的地方实力派。据说前途都不可限量。

上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除了其在本派势力中的地位之外,还都顶着一个刘福通给委派的官职。虽然有些人,从来就没宣布接受,但至少从颍州红巾这边算起,他们属于红巾将领,理当受右丞相兼兵马大元帅刘福通调遣。

可以预见,这些信发出去之后,将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弄不好,有人甚至会立刻掉过头来,跟颍州红巾兵戎相见。而他们所恨的人,绝不是奉命修书的杜遵道和罗文素,更不会是刚刚出道的韩林儿。他们只会将矛头指向刘福通,让后者百口莫辩,甚至不得自贬身家,以做交代!

接下来半个月里发生的事实,也正如杜遵道所料。接到信后,徐寿辉第一个跳起来,大骂刘福通卑鄙。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孤儿冒出韩山童的后裔,挟天子以令诸侯。发誓要立刻带兵杀入汴梁,看看那个假冒的韩林儿,到底是谁的杂种?

“陛下不理睬便是!他们颍州红巾再这么折腾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自己把自己折腾垮掉。到那时,微臣刚好挥师北上,替韩山童清理门户!”天完帝国的左丞相倪文俊,却远比徐寿辉冷静,笑了笑,将给自己的信也拿了出来,当着徐寿辉的面儿,扯了个粉身碎骨。

“左相说得当然有道理,但,但朕怕别人会上当受骗。毕竟,毕竟我天完帝国的兵马,如今都分散在各地,彼此之间联络不畅!”徐寿辉在自立为帝之后,沉迷于给帝国制造继承人的大业。雄心壮志好像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听倪文俊没有出兵的打算,也就立刻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