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初履夏州(第2/3页)

张浦沉重地道:“大人今日气色还好,早上吃了一碗粳米粥,中午吃了肉汤泡馍,还吃了几块羊肉……”

杨浩听了心中一宽,张浦却继续道:“自打年初,李大人就有咯血的毛病,或许是前往夏州劳累过度,到了夏州之后,病情愈发的重了,前些日子还吐了血,卑职恐李大人有失,所以才急急传信,请大人马上赶来。”

杨浩心中一沉,忙向几位族长告一声罪,便欲赶往后宅,苏喀忽然唤住他,略一迟疑,说道:“少主,大人恐怕是……,趁着各部头人都在,大人该早早正名,确立身份才是。”

杨浩重重地点点头:“我明白,苏喀大人放心。”

到了后宅李光岑的居处,还没进门,就听房中传出李光岑的声音:“混账东西,把酒囊给我拿来,信不信老夫一句话,就叫你人头落地?”

只听房中一个少年声音怯怯而坚决地道:“大人,张将军吩咐过,绝对不能让大人再喝酒了,要不然就把小的活埋在沙漠里,求大人开恩,不要难为了小人。”

李光岑还待再说,杨浩已举步走进,唤道:“义父。”

李光岑坐在榻上,本来怒容满面,一见杨浩,不由大喜,拍着床榻道:“我儿,来来来,在为父身边坐下。哈哈哈,苏喀、五了舒他们头几天就对我说,你马上就到,一次两次哄得我开心,说的多了我也不信了,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杨浩一瞧李光岑的模样,几个月不见,他愈发的消瘦了,高大的身子瘦得似乎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满脸的络腮胡子乱蓬蓬的,头发胡子几乎已变得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加密集,脸色灰中透红,只有一双眼睛,仍是熠熠有神,放着惊喜的光彩。

杨浩看着他的模样,依稀想起了初次见到他的时刻,他盘踞在一辆车上,满脸皱纹刀削斧刻一般。魁梧高大的身子稳稳坐定,给人一种泰山苍松、东海碣石的感觉,孤傲、挺拔。而今的他,却分明已是一个孱弱的老人了,杨浩鼻子一酸,眸中便泛起了泪光。

李光岑却特别的欢喜,待杨浩在榻边坐下,便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看,越看脸上的笑容便越是浓重:“浩儿,当初为父只想着族人们有块安居之地,可是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重返夏州啊。现如今,我回来了,居然真的回来了,好儿子,为父今生有你这样一个义子,是我的福气。”

“义父……”

李光岑抬起头,缓缓扫视着老屋的一切,轻声道:“浩儿,这间老屋就是为父少年时住的房间,呵呵,那边的柱子上,还刻着几道刀痕,那是小时候,为父丈量自己身材时刻下的,一晃儿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这一辈子啊,还真他娘的短暂。”

杨浩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可是李光岑的病情,恐怕他自己比谁都明白,杨浩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李光岑笑了笑,又道:“其实,前些年,我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过得太慢、太慢了,整日在草原上流浪、逃难、杀人、被追杀,每一天都是那么的难熬,可老天爷偏偏听不到我的祈祷。如今,我嫌它过得快了吧,它还是听不到……”

说到这儿,李光岑的目光投注在杨浩身上,沉声道:“浩儿,老天爷是懒得管咱们凡人的事的,一切还得靠咱们自己。夏州,如今已经夺回来了,李光睿也遭了报应,你不用说什么,为父知道自己的病情,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婆婆妈妈惺惺作态的那一套。我只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义父,你说。”

李光岑凝视着他,一字字地说道:“我要你答应我,要做得比李光睿好、比为父好,哪怕我死了,荣耀也将与我俱在,而这荣耀,是来自于你!”

杨浩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义父,我答应你!”

李光岑欣然一笑,疲惫地躺回榻上,缓缓说道:“浩儿,你刚刚赶来,各部头人一定都想拜见你呢,你先去忙吧,忙完了再来陪我说说话儿。”

他目光一转,又对侍立一旁的张浦道:“要你做的,都准备妥了?”

杨浩疑惑地转向张浦,问道:“什么?”

张浦向李光岑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放心,都已准备妥了。”随即又转向杨浩,低声道:“大人要尽快召集八氏族长、头人,公开宣告您的身份,并……称节授权,授大人为定难节度留后。”

节度留后,就相当于储君,仅次于节度使的人物,这个身份的确立,也是在向各族头人们宣告他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尽管,杨浩是他的义子,这件事早已尽人皆知,但是就像一位突然驾崩的皇帝没有指定太子一样,那么嫡皇长子也未见得就一定是必然的继承人,如果有人凭借武力取而代之,旁人纵有微辞,也无法指责他得位不正,篡夺权力。

李光岑念念不忘这件事,甚至早已开始筹备,就是希望能为杨浩扫清最后一点障碍。这个障碍凭着杨浩现在的兵威,其实是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的,然后人有三衰六旺,早点从法统秩序上确立他的合法继承地位,才能在今后任何时候,让别人都无法利用这件事大作文章,使他名正言顺地成为李氏政权的合法继承人。

苏喀明知李光岑命在旦夕,这时候催促杨浩尽快正名,显然是也有这层顾忌,毕竟,李氏嫡系族人众多,如果不能由李光岑亲口确认对杨浩的传承,那么从法理上来说,李氏嫡系族人还是与他有一争之力的,将来不管是这些族人想要争位,亦或是被大宋或者契丹扶植起一个傀儡来,对拓拔系的部落还是会有相当大的蛊惑力的。

杨浩默默地点了点头,拭了拭腮边的泪水,刚刚站起身来,李光岑忽然又道:“浩儿,叫他把酒囊给我留下吧。”

这时的李光岑,看起来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杨浩,目中大有哀求之意。杨浩瞟了眼站在房中局促不安的那个小厮,蹙眉道:“义父,你不是已经戒了酒么?”

李光岑舔了舔嘴唇,恋恋不舍地道:“从两岁时起,爹爹用筷子蘸着酒给我吃,这一辈子,我就没离开过它呀。不错,这酒害了我的身子,可要没有这酒,这么多年的血雨腥风,我也熬不过来了。自己事自己知,浩儿,为父已经不行了,我这一生别无所好,只贪这杯中之物,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让我一饱口腹之欲么?”

李光岑那哀求的目光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犹豫半晌,杨浩轻轻一叹,自那小厮手中拿过酒囊,轻轻地放在李光岑的榻前,李光岑大喜,刚刚抄起酒囊,却被杨浩一把按住:“义父,一天只许喝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