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我要变得更重要!

自从三年前沈贺发迹以后,一到逢年过节,什么远亲近邻,便通通上了门。尤其今年,沈默先中小三元,又官拜浙江巡按,沈家便更是门庭若市,认识不的认识的,八竿子打不着都过来拜访,让沈贺又累又虚荣。

但这一切都以正月初五为界,从那天开始,上门的人便一日日的递减,等到了初十这天,就已经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把个沈贺气得大骂:“势利啊势利,等着我儿重新得势,管你们七大姑八大姨了,我一个都不待见!”

说完又心疼道:“你说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咱们怎么吃得完啊?”原来他预料到今年会有很多人来家里拜年,便在腊月里预备了大量的年货……光猪肘子就备了一百个,其它的吃食也只多不少,现在东西还没吃上一半,客人一下子没了,让从苦日子里过来的沈老爷大为心疼。

听老爹在外面气急败坏的吆喝,沈默只好搁下书,出来安慰道:“这有什么难的,装车送到咱们原先住的河边去,保准大伙都来吃。”

沈贺一跺脚道:“说不得就得这么办了……以后宁肯跟患难时的穷朋友玩,也不和那些白眼狼处了。”便果真让几个亲兵去装车,显然是那些人给伤到了。

见老爹去里屋换衣服准备出门,沈默道:“过会我也要出去,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沈贺问他去哪,沈默说去鉴湖,沈贺便一脸慈祥道:“去吧,散散心也好。”说着又关切道:“快点把那件事忘了吧。”

“哪件事?”

“就是吕家反悔……”

“嗨,我还正求之不得呢。”沈默眉开眼笑道:“如果他们没有这一出,我现在指定已经回杭州了,现在多好,恶人他们做,咱们却成了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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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老爹说笑一阵,沈默便让人备车,先去山阴接了徐渭,然后一齐出城往鉴湖去了。此时正是一年中最为萧索的季节,湖面上绝少船只,只有那艘双层画舫,孤魂野鬼似的漂在湖心处。

跟着徐渭到了老地方,接他们的还是那个络腮胡的船夫,轻车熟路的把小船划到湖心的画舫边,两人便攀着梯子上去了。上船后便仿佛昨日重现,季本、王畿、唐顺之、何心隐、诸大绶等人一个不缺,甚至连就坐的次序都没变。

见他俩进来,众人都报以友好的微笑,但也许是小心思作祟,沈默总感觉他们的笑容中带着丝丝的揶揄。

不管有没有,只能当做没看见了,沈默向众人报以适度的微笑,然后恭敬向二位师长行礼,胖胖的季本朝他慈祥的笑笑,瘦瘦的王畿则板起脸道:“臭小子,过年不知道去看看师公。”

临时抱佛脚就是这样尴尬,沈默正在搜肠刮肚找说辞,一边的季本笑着打圆场道:“龙溪兄自己居无定所,就是我想找你都不容易,却还好意思赖别人。”

王畿讪讪笑道:“反正是这小子不对。”说着瞪眼对沈默道:“明年老头子去你那过年,不许说不愿意。”语气虽然恶狠狠,但分明向船上人传递一个信号——我们是一家的。

沈默岂会不懂?赶紧笑着应下道:“师公您现在就搬到我家去,一直住着才好呢。”

王畿果然十分受用,笑骂一声:“小滑头。”便让他在上次的位子上坐下,然后开始讲课。

这次讲授‘花树理论’之类的哲学命题,明显用时缩短了许多,大家大过年的不在家待着,显然不是为了来听这个。只见王畿放下书本,清清嗓子道:“诸位,我师阳明公一生主张知行合一,反对有言无行。而今东南有难,我辈岂能仅仅坐而论道,不顾黎庶之死活?”

众人便七嘴八舌道:“不行。”

王畿点点头道:“所以老夫倡议,今天咱们就讨论讨论,到底怎么为东南出力。”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事实上最近半年以来,这些人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东南倭情……除了所谓的拳拳报国心之外,根本原因还是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是浙江王学一派的菁英人物,在座的每一位,身后都有几十甚至上百的王学门人。

而我们知道,连饭都吃不饱的贫苦人家,是不会跑去研究哲学的。能玩得起心学的,家里最起码是有田有产,衣食无忧的。事实上,这一船人所代表,正是浙江相当一部分的地主士绅……他们家大业大,受到的冲击也大,不少人家甚至已经难以为继了,所以对倭情的关注,可谓是发自内心,情真意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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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便笑道:“龙溪公的建议很好,只是我等都不是方面大员,对浙江倭患的认识也如盲人摸象一般,不全面也很模糊,所以我建议,请曾经巡视过浙江全境的沈兄弟,给大家做一个简单的介绍……不知沈兄弟意下如何啊?”

沈默赶紧起身道:“乐意效劳。”他亲身到过浙江每一个府,又刚刚完成了给皇帝的全省军情报告,讲起来自然是头头是道,且全面易懂。用了一刻钟左右,便把浙江抗倭的情况,以及面临的现状概述一遍,听得众人一片唏嘘,都大呼‘想不到’,想不到倭寇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想不到官军竟然如此孱弱,想不到当前的形势居然如此严峻。

“以拙言看来,形势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好转?”大伙还是最关心这个。

“如果张部堂不去,整个大环境应该会出现转折了。”沈默一声叹息道:“但他一走,军心就散了,那些打了胜仗的骄兵悍将就更不好带了,所以在下敢肯定,今年开春的倭患一定会比往年还要严重,这是无法避免的……”顿一顿,接着道:“更让人痛心的是,倭寇之外也许还会有兵乱。”

“为什么?”众位王学门人的心已经被他揪起,纷纷问道。

“据我得到的情况看,年前就应该发下去的犒赏银两,现在还没有发。”沈默面色凝重道:“狼土兵都是冲着张大人的面子来的,现在张部堂突然被罢官了,朝廷又迟迟不发许诺好的银子,诸位说这些土司能服气吗?”

众人不由自主地摇摇头,王畿插言道:“听拙言的意思是,一旦那些狼土兵失去约束,就会从杀敌的利器,变成自伤的凶器。”

“师公所言甚是。”沈默点头道:“但要控制他们也不难,只需要足够钱和的一定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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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他的话,王畿沉吟片刻,与季本交换下目光,便缓缓道:“让我们听听同样走遍浙江的何兄弟怎么说。”

“那我就回避一下吧。”沈默笑道:“不然何大哥说不痛快。”

见他如此上道,王畿颔首笑道:“拙言说的有道理。”便朝他笑笑道:“那请拙言移步偏厅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