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八章 大风起兮!!

“娘娘,娘娘……”冯保的小声呼唤,将李娘娘从失神中惊醒出来,她看到这太监脸上的探询之色,便揉了揉眼睛,淡淡道:“被风一吹,给迷了眼。”

“哦……”冯保不敢多问,小声笑道:“您不是一直想见见沈先生吗?湖边站着的那个就是。”

“啊……”李娘娘的心登时漏跳了半拍,脸上一阵微红道:“想不到他这么……年轻。”

“那是,他跟咱们王爷倒是同岁。”冯保笑道:“不过看着比王爷可年轻多了,江南才子么,就是细皮嫩肉的。”

“王爷那是老成。”李娘娘口中说着,目光却看向那湖边的男子看去……那男子似有所觉,微一偏头,朝她看过来,与她的视线正好交汇……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啊?如晨星般明亮、似湖水般深邃,让人一眼便陷进去,完全乱了心跳。

但那人好像很快发现了她的身份,低下头去,缓缓躬身施礼,将她心中升起的异样感觉,硬生生隔断了。

李娘娘终于回过神来。摇摇头道:“还是咱们王爷更有魅力。”说这话时,她感觉自己在扯一个丢死人的大谎……怏怏病夫的裕王爷如何比得了风华绝代的沈先生?

她赶紧走两步,用手摸一摸滚烫的面颊,直到进了大殿,才平复下乱糟糟的心情。

等见过李时珍,从大殿里出来,往后宅回去时,她又情不自禁的往湖边望去,却见残荷依旧,然而斯人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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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离开正殿、来到湖边,周围没有人、安静极了,他的心情却一点都不平静,因为从时间推算,一枚重磅炸弹应该已经运抵京城,随时都会引爆,自己究竟能不能在爆炸中安然无恙、全身而退?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和铺垫,但在事情发生之前,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这次的筹划,可能是他出道以来,最没有把握的一回,看起来并不符合他一贯的稳重精神,所以沈默也一直在犹豫,将计划压了又压——但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以前之所以有胜算在握的感觉,是因为敌人不够强大,现在虽然自己层面的逐步提升,所面对的敌人。已经远不是陆绩、徐海之流可相提并论的!

面对着大明朝最凶残、最狡诈、也最有权势的敌人,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现实的危机,已经容不得他再等待了,他必须习惯这种在刀锋上跳舞、不到最后胜负难料的战斗方式。

‘大不了就出海,去澳洲、去北美,天下之大,哪里没有我容身之处?!’每当感到敌人无法战胜时,沈默便用这种方法自慰,每每都能重新振作起来,可谓是百试百灵。

他的心情刚刚有所好转,便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便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宫装的丽人,在冯保的陪伴下站在不远处。他马上意识到,那女子便是裕王爷的妃子,赶紧躬身施礼,非礼勿视……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了。

某一场景对有些人,是触动心扉、甚至刻骨铭心的,但对另一些人,却不过是分分秒秒中的一瞬间。在心中毫无印象,引不起半点波澜。沈默根本没有把见过王妃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觉着待会再碰到的话,就显得自己有心了,便绕到前院,跟王府的卫士聊天说话。

等到了日近中午,只见裕王送李时珍从正殿里出来,沈默便迎上去,只听裕王道:“沈先生,您倒是说说李先生,怎么就不能留下来吃个饭呢?”

沈默笑道:“李先生就着脾气,我可拿他没辙。”

李时珍看他一眼,把药箱往他怀里一递道:“少废话,我那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做呢。”说着回身朝裕王拱拱手道:“王爷切记我的嘱咐,我让沈拙言监督您,若是这次再坚持不下来,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没用的。”

裕王闻言点头道:“先生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的。”又满脸感激地看看沈默,道:“好久没听先生的课了,不如咱们明儿就开始吧?”

“好。”沈默点头笑笑道:“那下官先把李先生送回去了。”

因为要给裕王爷治病,李时珍没法立刻离京,他也正需要一段时间,将一年多来收集的标本,写下的记录好生整理出来,便在京里安心住下了……不过他这人比较犟,最终也没住沈默家,而是在外面租了个小旅店,说这样住的安心。

沈默实在纳闷。自家的宅子哪里不好了,为什么李时珍就是高低不住,非要花钱去住旅馆呢?在他的追问下,李时珍终说了实话:‘每当看见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住的深宅大院,用得金碗银筷时,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你们啥也不干,就能住那么好的房子,有那么多下人伺候,而老百姓的屋上却连片瓦都找不到?连饭都吃不上?’他最后还总结道:“你们的华屋美食,我没法安心享受;外面的粗茶淡饭,却胜在踏实舒心,所以你不要再劝我了。”

沈默一片好心,却讨了个没趣,只好随他去了。

※※※

又过了几日,沈默销了假,回国子监上班,便赶上放榜公布乡试成绩的时候。其实提前两天,他们便得到了各地报上来的中举名单,结果一经汇总,国子监出身的生员,这次考中了五十多人,录取率远超过平均水平……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选贡生本来就是学业优异的生员。录取率要是低于一般府县学,那才真叫起了怪呢。

但这并不影响高拱的好心情,因为皇帝和朝廷是不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他们只认为这么高的录取率,是他高肃卿的功劳,所以当初晋升他为吏部右侍郎的承诺,现在也该兑现。

沈默也很高兴,倒不是终于可以摆脱高拱的高压统治了,而是他从应天乡试的录取名单上,发现了王锡爵与徐时行的名字,两人一个解元。一个第二,成绩一如他所料的优秀。欣慰之余,他当即修书一封表示祝贺,并附赠了进京赶考的全部程仪。

接下来几天,国子监的官员们,便开始张罗着为高大人庆贺,整个监里都喜气洋洋的……沈默相信他们的欢乐是发自内心,但那是一种送瘟神般的快乐,而不是别的。

他也整天乐呵呵的加入在其中,但一颗心却悬得高高的,因为市舶司的半年账,已经在拖延了俩月之后,终于送到了北京城,一切序幕已经结束,真正斗争终于要开始了……

西苑玉熙宫中,像往常一样,大白天关门闭户、严严实实。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一向针落可闻的大殿里,这时劈劈啪啪地响着一片算盘声。

那声音是从一张紫檀木长案上传来的,只见案上赫然摆着一个长有一丈宽有一尺的巨大红木算盘,六个品级不低的太监共用这把算盘,六只灵活的手正在飞快地拨弄着这具超级算盘上的算珠,一个个满头大汗,却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有,都在全神贯注的统算分到面前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