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五章 医病(第2/3页)

但人的名、树的影,李神医的话,李芳是不敢不听的。这时候小厨房也把那茭白鲫鱼汤做好了,他想了想,厨房做的味道肯定错不了,但疗效就不敢保证了,又让蹲守在玉熙宫的太医,按照李时珍开的方子,分毫不差的重做一遍。

太医拿过那方子,也是不以为然,道:“这是什么江湖游医的偏方?”

李时珍最不爽的就是这些人,斜瞟他们一眼道:“北宋苏颂先生和唐代藏器先生都说此方可治丹石之毒的,还是我从太医院的藏经阁中读到的,你们也应当知晓这一药材的出处吧?”

听他如是说,几个太医老脸一红,断不肯承认自己孤陋寡闻,都哼哼哈哈道:“听说过,但古方芜杂,又没经过验证,谁敢用在皇上的万金之躯上?”

“别管什么材料,能治病的就是好药。”李时珍没有辩论的兴趣,淡淡说一句,便低下头,继续给皇帝针灸。

那几个太医还想说什么,气得李芳直跺脚道:“不就是茭白煎鲫鱼吗?就算没有效,也权当给皇上补补身子了。”说着几乎是推那几个太医往外走道:“赶紧去弄吧,先服上三日,没用的话,再换别的药。”

太医们虽然心中不服,但这是给皇帝治病,谁也不敢马虎,很利索的将那‘药汤’按双份剂量煎好,也就是用两斤茭白,双份鲫鱼,炖了满满一大锅。这是宫里的规矩,凡药都得两剂合一剂煎好,然后分成两份,一剂由开方子的太医、或者煎药的太监服用,一剂进皇上用之。

但因为此药比较特殊,所以太医们也没去麻烦李时珍,便把那份分而啖之了。

等把给皇上那份,用大碗端过去,只见嘉靖帝已经被李时珍灸醒了,但形如枯槁,面如金纸,一副大去之期不远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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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嘉靖帝幽幽醒来,陈洪和李芳猛然抢到李时珍前面,努力将不长胡子的老脸凑到皇帝眼前,异口同声的带着哭腔又十分惊喜道:“主子,您终于醒了……可把奴婢给担心死了。”

李时珍都看傻了,他不知道陈洪是从哪里窜出来,也不知道李芳都七十岁了,哪来这么快的速度,但也不得不感叹,人家两个能成为太监之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原先还势成水火的两大太监,从皇帝睁开眼睛那一瞬起,同时变得低眉顺目,且配合无间,只见李芳将皇帝轻轻扶起,陈洪则拿了一大一小两个靠枕,垫在嘉靖帝背后,轻声道:“主子,吃药了。”

嘉靖微微皱眉,吐出一个字道:“苦……”摇摇头,表示不想吃。

“这个肯定不苦,还好着呢。”李芳接过太医手中的大瓷碗,将那鱼汤端到嘉靖面前。

嘉靖帝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一闻到那鱼汤的香味,腹中登时一阵轰鸣作响,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两眼放光道:“喝……”李芳试一试温度正好,便用勺子舀着往嘉靖口中送,只见皇帝喝得越来越快,最后干脆抱起碗,咕嘟嘟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看看碗底,面上露出不悦之色。

李芳和太医们屏息望着皇帝,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有什么不妥吗?”

嘉靖把碗递给李芳,摇摇头道:“鱼呢?”

‘嗨……’众人虚惊一场,李芳哭笑不得道:“鲫鱼刺多,怕卡着皇上。”说着岔开话题道:“主子,您觉着怎么样?”

“淡了点……”嘉靖咂咂嘴,缓缓靠在靠枕上,目光扫过众人,问李芳道:“我身上怎么这么难受啊?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

李芳小心翼翼道:“回主子,您大病初愈,身上自然不利索,过些日子就好了。”

“朕病了?为什么病的?”嘉靖先是喃喃道,然后便跟昏迷前的记忆对接,当时便流下泪来道:“陆太保真的去了吗,不是跟朕开玩笑吧?”

李芳轻声道:“主子,李先生说,您现在得保持心情平和,不能生气、不能悲痛,主子要以龙体为重啊。”

嘉靖点点头,缓缓闭上眼道:“可朕一合上眼,就看到朕的奶哥哥浑身是血,站在朕的面前,对朕说:‘我死得好惨啊,我死得好冤啊……’”说着满脸的痛苦道:“你让朕怎么心情平和下来?”其实陆炳的死讯传来,嘉靖便认为是自己赐给他的丹药出了问题,才害死了自己的奶哥哥,所以心中的自责十分浓重……人老了,就是比年轻的时候重感情,对于陆炳这个出生就认识的伙伴,他看得比子女嫔妃都重得多,甚至是他最亲的亲人,最亲密的朋友。

但现在,唯一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死了,而且是被他亲手害死的,你让老皇帝情何以堪,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要不是李时珍针刺的及时,甚至还会呕吐起来。

“我看出来了。”李芳轻声道:“主子这其实多半是心病,不把这个心结解开,什么药都效果了了。”说着看向李时珍。

李时珍摇摇头道:“我是医身的大夫,可不会医心。”顿一顿,又道:“但来前沈默说过,他有一样东西,皇上若是看了,应该会好过一些。”

“什么东西?”嘉靖一下集中精神道:“他在那里?”

李芳道:“在外头候着呢,要不给您宣进来?”

“宣!”嘉靖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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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头戴白帽,官服外罩着白衫,低着头走进精舍中,也没抬头看皇帝,便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听他这一哭,嘉靖帝更难受了。见皇帝眼圈通红,缓缓地摇头,陈洪埋怨道:“这是让主子好过吗?这是给主子添堵来着!”他不知道什么叫建立同理心,当两个人对同一件事,保有同样的情绪时,便很容易产生共鸣,继而看着对方很顺眼。

李芳只好提醒道:“沈大人,别哭了,主子刚好,可不能激动了。”

沈默赶紧止住哭声,但面上还是泪如泉涌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在世上就一个师兄,师兄也就我一个师弟,从来对微臣照拂有加,谆谆教导、耳提面命,既像兄长,又像父亲,谁知苍天无眼,师兄竟被奸人所害,每念及此,微臣便肝肠寸断、悲痛欲绝,请皇上治微臣君前失仪之罪。”心中对天上的陆炳暗暗祷告道:‘我的老师兄,这些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算完全胡说,你在天之灵不要怪罪,要保佑我过了这关啊……’然后又习惯性的威胁道:‘不然我要是完了,您的儿子家人,还有锦衣卫的兄弟,让谁来保全啊?’

仿佛祈祷起了作用,嘉靖竟也跟着流起泪来,顿生知己之感,对陈洪道:“快把沈大人扶起来,赐坐。”

陈洪只好低头过去,轻声道:“沈大人请起。”说着把他扶起来,按在个绣墩上,又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三思而后行,可不要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