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零章 濮议之争(第2/3页)

‘严世蕃不朝徐阁老下手,却拿他的门生开刀。’袁炜自伤道:‘这根本就不是为了争斗,纯是为了让我跟徐阁老决裂,然后死心塌地跟他走。’想到这,他的面色有些狰狞。暗暗咬牙道:‘可这样一来,我跟徐阁老那边,就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了。’这时候他的酒全醒了,头脑一片清明道:‘看现在的形式,严党已成明日黄花,这内阁首辅的位子,早晚还是徐阶的,我凭什么为了讨好你们,把徐阁老得罪惨了?’

严世蕃还不知道,自己的跋扈又一次把人给得罪惨了——袁炜是什么人,皇帝的宠臣、景王的老师,礼部的尚书,内阁的储相,从里到外红得发紫的红人,正冉冉升起的巨头……当然最后一条纯属袁炜的自我感觉。

当初一见到严世蕃,袁炜因为说错话而慌了神,加之积习已久,所以情不自禁的跪了,但跪着跪着就觉着不是滋味了……袁炜不禁想起早些时候,堂堂内阁次辅,都跟自己把酒言欢、对自己以礼相待,无比的重视。他严世蕃一个狐假虎威的东西,却呼奴唤婢般的对待自己,随意辱骂,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自己凭什么要为了严世蕃,得罪徐阁老?

这比账不划算,实在是不划算。如是一想,袁炜便做出决定,还是不听严世藩的,不帮着他陷害别人。但这样一来,严世蕃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还得想个保护自己的办法,想到这他不禁苦笑连连,绕了一圈,竟又转回来起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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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强忍着脑仁发胀,他命人备轿往内阁去了,来到无逸殿中,见到了已经开始忙碌的徐阁老。

听说袁炜来了,徐阶似乎有些意外,从案牍中抬起头来,摘下老花镜笑道:“看出年轻来了,懋中啊,你没事儿了吗?”说着竟亲自起身给他沏了杯极酽的茶。

袁炜心中微微感动,暗道‘同样都是在内阁待着的人,差距咋这么大捏?看来真阁老和假阁老,就是不一样啊。’便轻声道:“恩相,学生有下情禀报,不知……”

“还是写下来吧。”徐阶轻声道:“这里隔墙有耳。”

袁炜点点头,走到大案边,提起笔来,往砚台里蘸墨时,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桌上写了一半的奏章,隐约看到一行字道‘……礼部,端恭谨慎,器堪大用,臣请纳其入阁,必可为主分忧……’虽然没头没尾没看明白,他的心却怦怦跳起来,暗叫道:‘莫非是推荐我入阁?看来是这样的,一定是的!’心说看来官场上什么都比不了‘师生’啊!只有老师最不跟学生记仇!

他却没见到身后的徐阶,嘴角挂起的那丝神秘的笑意。

深吸口气,袁炜刷刷刷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又将那严世蕃的诬告信搁在边上,回过头来,对徐阶道:“恩相请看。”

徐阶点点头,走上前来,看看那纸条写道‘东楼将倾,太岳危矣!不忍相残,来报恩相!’看到是关于张居正的,徐阶的面色一沉,拿起那奏章翻阅起来,越看脸越白,看完后竟一脸蜡黄道:“这个……已经上奏了吗?”

袁炜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应该还没有,他们的意思,是让我领先上奏,但若是我迟迟不肯上本,他们也不会等太久的……”

徐阶缓缓点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轻扶着案台道:“你很好,老夫很欣慰。”说着将那没写完的奏章推到他面前道:“不枉老夫对你一场。”

虽然早猜到了,但经事主一证实,袁炜还是激动起来,颤声道:“学生……必不负老师的栽培。”

徐阶点点头,轻声道:“请你先压一压,让老夫想想办法,务必要顶住。”顿一顿,觉着自己该解释一下,便又道:“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是对张太岳下手,暗中却是指向老夫……”一旦张居正被定罪,那他这个关系密切的老师,最少也是个‘教导不严’的罪名,如何再当得大学士?

袁炜点点头道:“正是因为担心老师的安慰,学生才不惜跟他们撕破脸,大白天的过来。”

“很好,很好。”徐阶颔首连连道:“只是你也要保护自己啊。”

“多谢老师关心……”袁炜面上浮现忧愁道:“学生好歹也是二品尚书,他们倒不敢暗算我,只怕发动言官挑我的毛病……”说着苦笑道:“您知道,学生以往不拘小节的,遇到言官群攻,定是招架不住的。”

“这你不必担心。”徐阶眉毛一扬,难得露出几分英气道:“他们有言官,我们就没有了吗?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总之老夫不会让你有事的。”

“多谢恩相周全。”袁炜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深鞠一躬,离开了徐阶的值房。

袁炜走后,徐阶吩咐道:“把沈祭酒请来。”外面轻声应下,他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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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沈默到了,已经是中午了,徐阶放下手头的工作,将那封信和纸条送入袖中,起身抻一下筋骨道:“走,咱们出去吃饭,老吃内阁的饭都没胃口了。”沈默点点头,笑道:“学生想吃还吃不到哩。”

徐阶看看他,笑道:“你才多大年纪?早晚有你吃腻的那天。”沈默笑笑,跟着他又出了西苑,在长安街对面的一条胡同中,捡一个偏僻的酒楼,要一个幽静的雅间,上几个精致的小菜。

待屏推侍从后,徐阶便从袖中掏出那两样东西,给沈默看。

沈默看过后,面色沉肃下来,轻声问道:“太岳知道了吗?”

“没有,告诉他也于事无补,徒惹人乱而已。”徐阶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古人云,除恶务尽!这话一点不假!”说着冷冷道:“严世蕃一天不死、严党一天不倒,他们害人之心就永远不停!就不能让他们恢复元气!”他也真是气坏了,现在朝局已经很清楚了,新陈代谢在所难免,严家父子如果识相,就该夹起尾巴来做人,也好周全子孙,不至于身败名裂。

“是啊,他们争权之心不死啊!”徐阶点点头道:“严阁老在夫人头七之后,便搬回无逸殿住,白日在皇上身边伺候,晚上就在他那个院子里睡,俩月了都没回过一趟家……”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原本以为他夫人死了,也该心灰意冷了呢,谁知竟‘病树前头万木春’了。”

“嗯。”沈默也点头道:“严世蕃何尝不是,按说不回乡丁忧,已是冒大不韪了,竟然还不在家里老实呆着,四处上蹿下跳,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京城百官侧目久已!”说着抱拳道:“老师,这次您该下定决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