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个时代的战争(第5/16页)

见她出来,朱国治又惊又喜,急忙站起来央求道:老嫂子,你快点劝劝老吴吧!老吴他都老成这样了,还发神经要谋反……

老吴会谋反,不可能!张氏冷笑道:他都多大年纪了,62岁,黄土埋腰的人了,谋反又图个什么?要造反的,是他们!

张氏突然转身,戟指夏国相,夏国相嘿嘿干笑两声,不敢吭气。

张氏走过来:夏国相,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胡国柱都参加了什么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可你们也不想一想,要真是反清复明成了功,头一个杀头的,就是你们两个。别忘了,当初是谁将永历皇帝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一条白绫结果了性命的?

胡国柱急忙躲到郭壮图身后,推了郭壮图一下:完了,老太太都知道了……这事就得靠你了……

郭壮图是个终生致力于研究女性心理需求的专业人士,当即上前,甜甜地叫道:娘,你弄错了,这里没人造反。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人造反呢……娘你不要生气,我扶你到后堂歇息去……一使眼色,夏国相架起张氏的左臂,郭壮图搀起张氏的右臂,强扶着她向后堂走去。

张氏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顿时大放悲声。

她哭,是因为她最多也只能管教吴三桂,却管教不到康熙。

眼下的情形是:康熙摆明了要干掉吴三桂。难道她一个做妻子的,还要劝自己的丈夫束手待毙,伸脖子过去让人砍吗?

万般无奈啊。

唯有恸哭。

眼见得张氏退到后堂,云南巡抚朱国治大急,急忙追上:老嫂子……胡国柱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胡国柱:还记得你制造苏州哭庙冤狱,屠杀士子121人的事情吗?

朱国治呆了一呆:……你这又扯到哪儿去了?

胡国柱凑近朱国治的耳朵,低声道:天地会总舵主发出江湖檄令:取朱国治首级,祭祀金圣叹先生之冤灵。

朱国治大骇:这里难道不是平西王府吗?怎么成了天地会的堂口了……话音未落,胡国柱一刀掠过,朱国治好大一颗脑袋,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朱国治的脑袋疾飞出门,这时候恰好一个人走进来,哎哟一声,接住了这颗头颅,正是吴三桂:这不是大贪官老朱吗……你们怎么把人家的脑袋给砍下来了?

这时候厅内十大总兵齐齐动手,操起刀子奔当地的各级领导官员冲了过去,吴三桂急忙拦住:别,别价。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起兵,是去北京城找混蛋康熙讨个说法,跟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

完了,听吴三桂这么一说,就知道他要完蛋了。

起兵就是杀人放火,杀人放火这种事,还需要讲道理吗?

10.一句顶一万句

然后吴三桂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去哭陵。

哭谁的陵呢?

永历帝的陵。

后世人时常讥笑:这永历帝可是吴三桂亲手所杀啊,那他还哭个什么劲?

后世的史学家脑袋进水,认为永历帝是吴三桂所杀,却拒不考虑这件事情的逻辑性——这件事,本身是康熙政治舆论宣传的一部分。要知道,此后吴三桂只有六年可活了,而康熙却还要再活近五十年。老天爷,此后吴三桂只有不到六年的时间替自己辩解,而康熙却拥有着近五十年的时间抹黑老吴,这让老吴去哪儿说理?

千万别和年轻人斗,因为他们拥有未来。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也就是说,历史永远只是年轻人的历史,老家伙们,能退休就抓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这调皮的吴三桂,已经是62岁的年龄,却非要咬紧牙关跟年轻人叫板抬杠。哭陵过后,就是大阅三军,吴三桂全身披甲,飞身上马,扬鞭疾驰,手发三矢,全部命中红心。

三军欢声如雷:……这老头,硬是要得。

演习过弓马,接着老吴开始操练各种兵器。

刀枪剑戟,斧铖钩叉,带尖的带刺的带把的,带柄的带刃的带耳挖勺的,带鞘的带链的带痒痒挠的……总计一十八般长短兵器,老吴统统给大家表演了一番。策马飞驰,挥动兵器,如搏战出击,运用自如,恰似风驰雨骤,英武绝人。如此年纪还这么一个玩法,让三军将士看得目瞪口呆。

演习过武器,就是展开政治宣传攻势。

吴三桂发布了他的讨康熙的檄文。

目前这个檄文,你在中国的任何一本书上都无法找到。

为啥?

因为这属于“反动派吴三桂的反动传单”,早已被大清帝国挖地三尺,统统毁绝。但凡是提到有这么个檄文者,都是全家杀头的大罪。

没有了这个檄文,大家也就不晓得吴三桂都嚷嚷了些什么,只有一面倒的谩骂之声,如排山倒海之势。从1673年的那一天直冲击到今天。哪怕你是个万家生佛,被人类骂不绝口的一骂就是三百来年,也早已是臭名昭著、身败名裂了

直到近几年,终于有史家闲极无聊,也许是嫌跟在别人屁股后面骂吴三桂再也骂不出新鲜花样来了,就跑到了朝鲜日本等国,挖地三尺寻找古旧资料。

嘿,还真有人把这份“反动传单”给找了出来。

那么这个传单上。到底是如何一个反动法呢?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师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告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

本镇深叨明朝世爵,统镇山海关。一时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哉毅皇烈后之崩摧,惨矣!东宫定藩之颠踣,文武瓦解,六宫恣乱,宗庙瞬息丘墟,生灵流离涂炭。臣民侧目,莫可谁何。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勤王讨贼,伤哉!国运夫曷可言?

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驱。斩将入关,李贼逃遁,痛心君父,重仇冤不共戴,誓必亲擒贼帅,斩首太庙,以谢先帝之灵。幸而贼遁冰消,渠魁授首,政(正)欲择立嗣君,更承宗社封藩,割地以谢夷人。不意狡虏遂再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踞燕都,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悮(误)。本镇刺心呕血,追悔无及,将欲反戈北逐,扫荡腥气。适值周、田二皇亲,密会太监王奉抱先皇三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泣隐忍,未敢轻举,以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枕戈听漏,束马瞻星,磨砺竞惕者,盖三十年矣!

兹彼夷君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辽(僚);斗筲之辈,成居显职。君昏臣暗,吏酷官贪,水惨山悲,妇号子泣,以至彗星流陨,天怨于上;山崩土震,地怨于下;官卖爵,仕怨于朝;苟政横征,民怨于乡;关税重征,商怨于涂;徭役频兴,工怨于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