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建功立业谈笑间(第4/13页)

又严行十家牌法。其法十家共一牌,开列各户籍贯姓名年貌行业。日轮一家,沿门诘察,遇面生可疑之人,即时报官,如或隐匿,十家连坐。所属地方,一体遵行。

这就是《靖乱录》中所记载的,由圣者阳明先生所推行的保甲法。在此之前,民众还是有一定自由度的,而保甲法的实施,将彻底剥夺民众那微乎其微的自由度,从此沦为囚笼中的奴隶。

以阳明先生的圣者之智,他要琢磨着把老百姓关进笼子里,老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

然则,以阳明先生圣者之智慧,他为何不选择把暴君关进笼子里呢?

很简单,暴君只是暴民的产物,你依附暴君,对付暴民是可以的。但如果你想对抗暴君,首先遭遇到的就是暴民——而这就意味着,你将沦为天下人的公敌。阳明先生可不傻,才不上你这个当。

而这个保甲法,于民众而言并无丝毫实际意义。事实上,正是因为民众先行将自己关进了无知的笼子里,所以才会有阳明先生的保甲法。任何时候,一旦民智开启,获得智慧,也就获得了与权力分庭抗礼的资本,这时候,民众也就获得了自由——总之一句话,民众的自由,只能是通过智慧自行获得,任何人,哪怕是圣人,也无法拯救一个沉溺于无知之中的惰民。

这或许是阳明先生保甲法的本意。

用兵如神

如果一定要替阳明先生说句公道话,那就是:他的保甲法本意,并非要将民众关进笼子里,而是将民与匪分开。

要知道,民众百姓是无拳无勇的,特点就是懦弱。而土匪则混杂于民居之间,就是要最大限度地将自己与百姓混淆。这样做的目的,有三个心理因素:首先是即便是坏到家的土匪,他也不认为自己是恶人,只是世道太坏了,他才被迫替天行道。所以在土匪的心里,他比圣人还要纯洁。这么圣洁的土匪,跟你百姓搅和在一起,是看得起你。其次,举凡匪恶之人,也都是以己度人,认为自己坏,别人更坏,世上压根儿就没有好人,既然你老百姓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最后一个才是土匪的隐身之术,混于民众之中,官兵来了他是比老百姓还勤恳的老百姓,官兵前脚走,后脚他仍然是凶恶的土匪。

所以阳明先生的保甲法,实则不过是坚壁清野,切断土匪与百姓之间的联系,让百姓不敢支持土匪,让土匪陷入孤立之中。

但即使有了这个保甲法,阳明先生仍然不敢相信百姓——或者是说他更担心土匪的狡诈。

所以他在剿匪之前,不敢调集官兵,唯恐消息走漏,土匪撒丫子逃开。一旦让土匪逃入原始森林之中,你追都没地方追去。等你粮食吃完,前脚撤走官兵,后脚土匪就回来,烦也烦死你了。

又或者,阳明先生根本就不相信别人的军队,他要亲自创建一支新的军队出来。只有自己创建的军队,才能够得心应手地为他所用。

这支军队,实际上是民兵。

阳明先生令各州县精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要人品端正,不能有丝毫的恶习,憨厚、老实、听话,再加上力气大,这是最优秀的士兵人选。这样的人实际上数量不多,总共训练出了一千来人。再挑选读书识字、喜欢读兵书的年轻人成为将领,每天将这些年轻人集中起来训练。

几百号人集中在一起训练,饭总是要吃的。所以每天官道上络绎不绝,来来往往都是运输军粮的兵车,训练的士兵们也是今天调到这里,明天调到那里,军队行动的方向路线,全无个规律准头儿而言。

真的没规律也没准头儿,四个分队的民兵各二百五十人,每支部队都接到不同的命令,向着完全不沾边儿的方向行进,有的是说去运军粮,有的是说移营,有的是说把守城隘,有的纯粹是急行军逗乐子。诸军正匆忙赶路,突然又各自接到命令:进剿詹师富匪伙。

在几省交界之地,如詹师富这种史上默默无闻的小土匪有许多。追溯这些小土匪的身世,莫不有个特别能吃的技能。这些人多是食量超大,力气也超大,但却极是惜力的懒汉。他们能轻而易举地举起沉重的碾子石磨,一顿饭只是半饱,也要吃掉一斗米,但却绝不肯下地干农活儿。所以这类人不管在任何时代,都是天生的土匪。詹师富之所以头一个挨刀,因由只是他偏偏跑到阳明先生的地盘上添乱。

这就不能怪阳明先生跟他不客气了。

民兵突袭长富村,村子中的土匪丝毫也不知晓,正在幸福的酣睡之中。阳明先生很可能布置的是四面围村,突然放火,然后杀掠而入,则可全歼盘踞在村子里的土匪。这种打法是最符合兵法的,但阳明先生知道兵凶战危,才不会亲临第一线,万一被敌军的冷箭射到,那可就太划不来了。所以抵达长富村的四支军队,并没有围村,而是聚拢在一起,大喊大叫,明火执仗地杀入村中。

这个意思是说:土匪们,你们快点儿跑啊,跑慢了别怪老子砍你脑壳!

对于前线作战的部队来说,这种打法更科学,更符合兵法,因为不围村的话,土匪就会疯狂地逃跑,不会较真儿跟你真的对砍。但如果你把村子围上,逼得土匪跟你玩儿命对砍,那可就说不准谁死谁活了。

饶是官兵这边打法完全符合科学发展观,但土匪终究是土匪,还是让阳明先生这边吃了亏。

暗夜糊涂仗

长富村剿匪,阳明先生既然不到场,那总得有个懂军事的在现场发号施令。这个人就是指挥覃桓,所率部队是广东民兵。指挥人员中排第二的是个县丞,叫纪镛。排第三的是从民兵中提拔起来的义官曾崇秀。是夜一声号令,民兵呐喊着蜂拥而入,指挥覃桓一马当先,县丞纪镛随之,后面是拼尽了力气疯吼的民兵,人手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见到屋子,就从门或窗丢一支火把进去,霎时间房屋燃烧起熊熊烈火,烧得屋子里的人鬼哭狼嚎,光着身子冲将出来。

外边的民兵正等着你冲出来呢,不由分说,搂头就是一刀。

要知道,这些民兵也是头一次参加战斗,心里的恐惧,比被烧得焦头烂额的土匪更甚。他们根本不敢看土匪一眼,只想快点儿杀了对方,自己就安全了。

事实上,他们杀的到底是百姓还是土匪,这个事儿从未有人较过真儿。但真要是较起真儿来,杀的是百姓的可能性更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