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3章 明修栈道(第2/3页)

申时行如老僧入定,余有丁微笑不改,许国倒是有点跃跃欲试,可看看首辅次辅都没动,他也只能强忍住……—不过就算不忍,他也是准备痛斥余懋学的,因为自打他倒向申时行,彻底得罪了追随张四维的旧党清流,吴中行赵用贤摔碎了他赠送的玉杯犀角杯,还当众与他划地绝交,双方已势同水火。

皇极门前,武勋贵戚跪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连万历的外公武清侯都站在了秦林一边,万历不得不做出决断了。

他微笑道:“朱爱卿、秦爱卿,你们何必如此?国朝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朕富有四海,难道还吝于封赏?定襄王实有救护皇祖之功,朕皇考生前亦曾提及,秦爱卿也有大功于国,快快把衣服穿上吧……众位爱卿,都起来吧!”

万历最后这句,是对武功勋贵们说得,于是众人纷纷起身。

秦林嘿嘿一乐,顺势穿好衣服,系好玉带,没事人儿似的站回班次里头。

顾宪成想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秦林干脆就把这件事彻底踢爆,拉上整个勋贵集团为后盾……话说回来,勋贵们既然想做生意掺份子,岂能置身事外?也该他们帮着出点力,秦林主持重开丝绸之路,朱应桢到处拉皮条,总不是白忙活的。

勋贵里头那些年轻些的,还满脸潮红兴奋得很,好几个还朝着秦林竖大拇指,好久被文臣骑在头上,没这么痛快的闹一场了,今天这气出的痛快。

老成些的徐文璧、陈大纪等人,则回头看看秦林,苦笑着摇摇头:秦林先收了入股的份子,各家各府几万到十几万不等,还没赚钱分红吧,在朝堂上又反过来收了一回利息,骗着咱们替他摇旗呐喊,这家伙狡猾呀……

万历又温言安慰了几句,朱应桢才举起袖子,哭哭啼啼的站回班次里头,叫朝堂众人直摇脑袋,不过正因为朱应桢如此脓包软蛋,反而叫万历不曾怀疑什么。

余懋学非常尴尬地站在那里,退又不敢退回去,好在文臣们都还讲义气,就算有和他不睦的,也没站出来弹劾他,毕竟武勋贵戚的反弹,已经触动了整个文臣集团那根敏感的神经。

朱应桢又非常应景的站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臣请陛下治余懋学污蔑家祖,妄言乱政之罪。”

文臣集团里头嗡嗡嗡一阵议论,江东之、羊可立、李植都有点蠢蠢欲动,但看看形势不妙,终于没说什么。

万历不得不有所表示了,看了看众位朝臣,最后目光停在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赵锦的身上:“赵爱卿,你来说说,余懋学该不该问罪啊?”

刷的一下,众人目光都聚集到了赵锦脸上,众所周知他也是被张居正贬谪打击过的,正和余懋学同病相怜。

赵锦大袖飘飘,出班奏道:“臣启陛下,余侍郎所奏不实,失于虚妄。”

哗……文武臣僚都小声议论着,秦林也有些吃惊,眯着眼睛打量赵锦,但见这位老人须眉皓然面色平静,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余懋学这一急非同寻常,额角汗珠子都滚下来了,他贬谪出京,苦熬了将近十年才回来,可不想又被撵走。

哪知赵锦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余侍郎奏章言辞恳切,完全出于一片公心,其中并无私弊,只是行事操切没能掌握实情。望陛下勿因此而严加惩处,以免阻塞言路!”

果然是他!武勋贵戚里头,顿时有几道气愤的目光投向了赵锦,先贬后褒、欲扬先抑,分明是替余懋学开脱,哼,恐怕整件事,就是这位新任左都御史幕后主持的。否则为什么陈炌吴兑一走,就闹了出来?

吴中行、江东之、羊可立、李植则弹冠相庆,果然赵老先生深明大义,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顾宪成低下头呵呵一笑,心中不无得意……

唯独秦林皱着眉头,仔细打量赵锦,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赵锦这么一说,万历赶紧就坡下驴:“余侍郎行事操切、言事虚妄,念在其忠心可嘉。并非故意欺君,朕予以从宽处理,这个、这个就罚俸三月吧!”

只是罚去三个月俸禄。这个处罚可真是不疼不痒的了,武勋贵戚们仍有些不忿,但历年来被文臣压迫得厉害,能有这么个结果,已是费力争取来的了,也不好再争。

余懋学忙不迭地叩头谢恩,等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后背早被冷汗浸湿,春寒料峭,冰凉一片,禁不住阿嚏阿嚏的连打了几个喷嚏,恰似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整个人都委顿了。

散朝之后,众位勋贵武臣说说笑笑。朱应桢感激涕零就不提了,年轻些的勋贵格外高兴,说要请秦林上教坊司或者天外天。

文臣那边就不同了,稳重些的大臣只是面色不虞,以各种方式宽慰着余懋学。

顾宪成带着几位同僚,围着赵锦盛赞不休,大赞他不畏权威,实乃国朝的中流砥柱,赵老先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看起来兴致不高。

更多的御史、给事中,如江东之等辈,则不怀好意的盯着秦林,那眼神里带着刺。

“唉,秦老弟只怕……”徐文璧摇头叹了口气,眉宇间很有几分忧色,如果说秦林之前只是和清流旧党的争执,还能得到申时行等大臣的帮助,现在他已引起了朝中更多文臣的反感,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

徐廷辅笑笑:“爹,担心啥?秦姑爷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几个御史言官还吓不倒他吧。”

徐文璧不置可否,忽然目光停在了赵锦的背影上,拈着胡须若有所思。

秦林打马回到府上,在花厅抓起一碗茶喝了,就叫道:“徐老头子,给我出来,赵锦此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性?”

“谈不上什么清廉刚正,但还算是个好人、好官。”徐文长慢吞吞地走出来,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秦林。

“问徐老先生,不如问小妹。”张紫萱嫣然一笑,手里抱着一叠文牍:“这是通政司抄录弹劾家父的文牍,书山文海中,终于翻出赵锦的那一份了。”

别问张紫萱怎么从通政司拿到抄本的,江陵党大员倒了,门生故吏那还遍布朝野呢……

秦林拿过来一看,上面字句清楚:“居正诚擅权,非有异志。其翊戴冲圣,夙夜勤劳,中外宁谧,功亦有不容泯者。今其官荫赠谥及诸子官职并从褫革,已足示惩,乞特哀矜,稍宽其罚。”

也就是说,赵锦被张居正贬谪出京,但张居正死后被清算,他还上奏替张家求情!对张居正的评价也非常中肯:虽然擅权,但从无造反的异志,还兢兢业业办理大明朝的政务,操持得相当不错,陛下你有气儿,革去官职和荫庇就够了,再严重的惩罚就太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