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泰山郡顽童诸葛亮(第2/4页)

诸葛圭比诸葛玄年长五岁,他是个严整方正的君子,比之诸葛玄的洒脱不羁,他像家庙里燎薪的铜鼎,骨子里盈满了不可亵渎的谨重。

诸葛玄觉得兄长比之以往清减了,双颊的走势显得刚硬而没有转圜,他叹道:“一年有余,兄长清瘦了许多。”

“是么,我瞧你倒是丰腴了,风尘苦熬,竟也不见减损。”

“我是没心没肺的一只硕鼠,生就一个饕餮肚子。”诸葛玄玩笑道。

诸葛圭不是个好谑的性子,他只是微微一笑,携着弟弟进了屋,屋里敞亮,直棂窗格子锁着金灿灿的阳光,一个年轻女人缓缓起身,矜持的笑在眼角缓缓绽开。

诸葛玄立即意识到这是诸葛圭的续弦顾氏,诸葛圭的原配章氏于多年前病故,或者是为了难以忘怀的夫妻情分,一直以来诸葛圭都没有续弦。可时日长久,虽三个儿子没病没灾地渐渐长大,到底不省心,为了照料失怙的儿子,他方才起了重娶的念头,便在半年多前纳顾氏为妻,说来,这还是叔嫂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诸葛玄悄悄打量了顾氏一眼,女人年约二十,眉目清晰,因初次谋面的陌生略使那神情显得拘谨,却也温和整丽,只那紧绷的下颚让她显得极有主见。

这时,诸葛圭挑眼看见偷偷摸摸跟进屋来的诸葛亮兄弟,两张花猫脸涂得乌七八糟,衣服上沾着黑灰,揉得皱巴巴脏兮兮的,他训道:“怎么弄成这样!”

诸葛亮还没来得及回话,诸葛圭又道:“见天在玩乐上用心,学业上怎么不见你用功,今早上马先生留书出走,这都是第几个被你气走的先生了!”

“出了什么事?”诸葛玄问道。

诸葛圭重叹:“你问问你这乖侄儿,都快成奉高城里的笑谈了!”

诸葛玄转向了诸葛亮,那孩子活脱脱是个满脸黑灰的小脏鬼,衣服磨了一个大洞,鞋不知什么时候已掉了一只,脚丫子弓着,在地上刨着蚂蚁。

最近,泰山郡治奉高城的市井闲人都在讨论一件荒诞事:泰山郡丞诸葛圭家二公子诸葛亮已气走了五个先生。

凡是来诸葛家授业的先生,授业时间超不过两个月,走时都会怨气冲天,走了后一般无二发誓赌咒,便是讨饭也不进诸葛家的大门!

第一个先生,授课两月,因二公子授业时屡屡打瞌睡,且屡教不改,辞去西宾之席;

第二个先生,授课两月,因无论课上课下,二公子皆只看闲书,问他何故不学圣贤书,称说圣贤书无趣,长叹而去;

第三个先生,授课一月半,因二公子趁他熟睡,烧了他的鞋子,让他光脚出门,斯文扫地,愤而曰:“顽劣之儿,何以成才”,当夜离府;

第四个先生,授课一月,因二公子总在授课之时溜出去偷桃子掏鸟蛋,忍无可忍之下,揖礼作别;

最后一个先生,授课半月,因有一次和二公子起了争执,被斥为“腐儒”“读死书”,愤然道:“我教不了这样的大才”,遂离去。

博学老儒们心中不学无术的郡丞二公子诸葛亮,今年方九岁,是远近闻名的顽童,常常率一群孩子走街串巷,干下的恶作剧车载斗量,连郡太守也知晓了,还当着诸葛圭的面玩笑说你家二公子在奉高闻名遐迩。

儿子不受教的事让诸葛圭伤透了脑筋,他膝下育有三子二女,长子诸葛瑾在洛阳太学授业,却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谦恭明敏,深受太学博士的赏识,说出去,也颇为门楣增光,偏偏这个次子,素性顽劣,请了多少先生都被他气跑了。

诸葛圭治家极严,训斥儿子从没个留情处,庭训酷烈,为二儿子的不修细行,也不知骂了多少次,打了多少次,气急了,笤帚铁筋地一顿好打,可就是拧不过来。他也曾一度萌生过送儿子去洛阳觅名师传教的念头,养好了性情,将来进官学授业,可这孩子天生的不畏天不惧地,只怕放了出去,缺了管束,比在家时更野,也就罢了。

当下里,诸葛圭骂道:“混账东西,你当真要做百无一用的蠹虫么?”

“儿子没这么想。”诸葛亮低声道。

诸葛圭厉声道:“你若不作此念,为何气跑先生,气跑一个不算,足足气跑五个!”

“那先生讲授好无趣,他只会依着书白念,若是这样,还不如我自学呢。”诸葛亮辩解道,他虽然年纪小,却天生伶牙俐齿,和邻家小儿争吵皆是他赢,甚或一人对阵一群人,常常自夸苏秦张仪也不过如此。

这话怄得诸葛圭好一会儿反驳不得,他黑着脸说:“纵算先生有百般不如意,可也是授业恩师,你也该有万般尊敬,何况天下学问宏奥精深,博大无边,岂是你能凭一己之力悉数学会的?”

父亲的严厉宛如一道生硬的钢鞭,在脊梁骨上重重摔下,诸葛亮浑身打了个哆嗦,小心地向诸葛玄递过去一道求助的目光。

诸葛玄向他悄悄眨眨眼,因对诸葛圭道:“我听说瑾儿去太学念书了,如今怎么样?”

提起长子,诸葛圭的心情渐渐明亮起来:“劳费心,一切安好,年末或要归家一趟,我倒是劝他安心就学,勿需惦记家里。”

被诸葛玄这一番打岔,诸葛圭的火气已弱了,再见儿子窘迫着无处容身,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却是可怜可疼的模样儿,心里不免软了,肃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现在立刻给我抄书去,不抄完不准吃饭!”

诸葛亮早就想溜之大吉,父亲的训斥犹如圣旨。这时莫说是抄书,便是罚他背下整部《尚书》,他也是甘愿的,他小声对父亲应了一声,扯了一把正咬指头的诸葛均。

那壁厢,顾氏也告了退,自领着两兄弟出去,背后诸葛圭依旧训斥道:“把鞋找来穿上,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诸葛玄因劝道:“兄长,亮儿年幼,循循善诱即可,谁不是从年幼懵懂犯错过来的,年纪大些自然明了事理。”

诸葛圭道:“子不教父之过,我若不严以辞色,威以厉害,他们如何成器!”

诸葛玄笑道:“幸好我不是你儿子,不然真不得安生,只怕已被你逼得离家了!”

这玩笑却勾起了诸葛圭的劝导心:“你这趟回来,把心安了吧,别再整日漂泊无定,男儿事业一朝辜负,没世抱憾。”

诸葛玄洋溢的笑容倏忽戛然,满满的怅然涌动起来,他苦涩地说:“兄长该知道,我也是不得已,不是我不想定,是留不得也停不得。”

诸葛圭不由得生出几分愧意:“说起来,一多半是不想牵累于我,方才远走天涯,却是我辜负了你!”

诸葛玄摇摇头:“兄弟之间,哪有什么辜负不辜负,兄长说这话却是生分了。何况倘或我不是深陷党祸中,又怎会带来这场变故,所谓牵连一说,反应是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