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治世用道德,乱世用谋略(第3/4页)

车里探出一颗头颅,圆滚滚的一张老脸,却保养得极好,皱纹都舒展着,和蔼地说:“还是小孩呢,别吓着他了!”

他扶着车门问:“摔疼了么?”

诸葛亮压根儿就痛得说不出话,心里因憋着气,瞪着一双眼,面上的表情很不好看,那人摇摇头:“可怜见的。”他仄过身,一只手送下来,掌心卧着一块马蹄金,“拿着买饼吃!”

诸葛亮没好气地偏过了头,那人哎哎一叹,尴尬地伸着手送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缩回去。

马车辚辚行远了,路人用力地啐了一口:“跋扈个什么劲!”

“谢谢!”诸葛亮说。

路人谦让着,却愤愤道:“这曹家人忒不讲理了,什么玩意儿,来我们阳都撒横!”

另一路人道:“听说他们家儿子在外边带着兵,可威风得很,别惹他们家!”

诸葛亮想起来,这一家人姓曹,半年前才搬来阳都,住在东城的大宅里,最是豪奢富贵,常见装得满登登的一车又一车运进宅门,也不知是些什么珠宝金银,颇闪红了阳都人的眼。

几个好心人一面议论着,一面将诸葛亮送到了府门口,诸葛亮不想家里人看见自己乌青的模样,悄悄地绕去后墙,从角门闪回了家,可他才插过后院,还没溜进房间,迎面就见冯安走过来。

“啊呀,啊呀,怎么成这样了!”冯安嚷嚷道。

诸葛亮埋怨道:“安叔,你小声点儿,别让母亲听见。”

冯安吞了一下嗓子:“公子是怎么了?”

“摔了,”诸葛亮轻描淡写地说,“烦你给我寻点药。”

冯安先是搀着诸葛亮进屋,接着便手忙脚乱地奔出去,诸葛亮忍着痛,把散乱的竹简一一整理,抬头见得冯安进来了,后面却跟着昭苏,他惊道:“二姐?”便拿眼睛去瞪冯安。

冯安忙不迭地辩解:“我没说,没说……只是巧遇了……”

昭苏细细地瞧了一番弟弟,衣裳似在泥水里滚了一圈,半身染了黑,额头捂着一大块瘀青,手掌擦破了皮,一串串血斑伸向衣袖里,她半是怨嗔半是心疼地说:“怎么摔成这样?”她从冯安手里取过外敷的创伤药,先让诸葛亮脱下外衣,在他摔伤的胳膊膝盖上细细敷了一层。

她抖了抖诸葛亮的外衣,后衣襟撕烂了,一个大破洞直能装下半张脸:“衣服也摔破了,你走路慢着点,急什么呢?”

诸葛亮嘿嘿地只是笑:“二姐给我缝一缝嘛。”

昭苏轻轻在他胸口戳了一指头:“二姐是织工么,总让二姐给你缝衣服!”她把衣服一卷,“先洗干净!”

诸葛亮抓过一个棉绒隐囊,舒服地靠住了:“我就知道二姐最好,二姐贤淑仁德,将来之子于归,不知嫁给哪个破衣烂衫的懒汉。”

昭苏掐住他的脸:“贫嘴!敢打趣二姐,我拧烂你的嘴!”

诸葛亮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不是胡说,我听母亲和叔父说,要给大姐二姐寻婆家呢!”

昭苏红了脸,默不作声地给诸葛亮缝衣服,诸葛亮嘻嘻笑,便把书翻开,取来空白书简,一笔一画慢慢抄写。

昭苏见他抄得认真,问道:“抄的什么呢?”

“老先生借我的书。”

“哦,我可听阳都人议论,那老头是个疯子,你和他相交要当心。”

“二姐放心,他是好人,不仅不会害我,还教给我真学问,别听那些无趣妇人嚼舌根!”

昭苏笑了一下,叹道:“我不懂什么真学问,只是小二,我常疑惑着,你所思所行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说你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这话让诸葛亮诧了一下,他猛地想起老人丢给自己的选择,是做出世的高蹈之士,埋首岩穴,终老此身,还是做入世的经济人才,呕心沥血,为天下苍生一搏?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平凡至飞尘的一介草民。

是呢,我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停住笔,听得微风敲窗,看得雨后彩虹渲染天幕,谁在墙外唱曲,荡悠悠如痴如醉,庭院里芬芳尚存,幽香满怀。

这样美好的季节,怎么会是个血腥板荡的乱世呢?

卷尾

北方的天空高远辽阔,像一桶忽然泼洒的水,冲冲荡荡没有尽头,丝绵似的云飘在水中央,水面不动,云团也不动。

刘备忽然不喜欢北方的天空了,他觉得太单调太惨淡,像没有表情的一张脸,苍白而丑陋,天尽头的地平线也太直,是乏味的人生轮廓。

他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对北方太熟悉了,梦里也常常见到北方的天,北方的土,北方的男人女人,这种熟悉沉积久了,便成了腻烦的枯燥感。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北方待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辈子,也许那么一天,他老得再也走不出北方,便死在这里,埋在北方的哪一抔土下,立一座冷冰冰的石碑,碑上写着“先考刘公讳备之墓”。

会不会有人凭吊他,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再过上五十年,或者二十年,人们便会忘记他,甚至他的坟墓也会湮灭在牛羊的蹄下。荒草一年年生长,人一年年死去,这世上立过多少墓碑,能留下几座呢?

他回过头,身后的队伍蜿蜒如长草,一眼便望到了尽头,关、张在马上打盹,张飞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是在抱怨昨晚没睡好,还是在说梦话。

自从他投在公孙瓒麾下,受着这个少时同学的庇佑,打发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将官位,仿佛主人身边讨趣的清客,没有兵没有土地,还要提防寄人檐下的种种猜忌,日复一日说着假话空话,只为讨一口人家嘴里吐出的吃食。

如今,公孙瓒终于给了他一个平原令的职位,公孙瓒正和袁绍争夺冀州,需要有人守住南方门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发小刘备最合适。刘备好歹是有了块不大不小的地盘,手下有了三五百不强不弱的兵,却仍然是人家驱驰的马驹猎狗苍鹰,这也许就是他刘备的宿命吧。

远远地,一骑飞马驰来,马上那人用力招着手,呼喝的声音远远地荡开,在广阔的平原回旋往复。

“子龙!”刘备惊喜。

赵云猛一勒马,喘了一口气:“听闻将军远走,赵云特来送行!”

关羽张飞也醒了,张飞拍马冲上前,笑道:“赵子龙,怎么是你!”他一巴掌拍在赵云的胸膛上,“走,和我们去平原!”

赵云抹了抹脸颊的汗:“我去不成平原。”

张飞不乐意了:“这是为何,你不愿意和我们在一处?”

赵云恳切地说:“不是,赵云能结识三位英雄,实乃毕生之幸,可云毕竟为公孙帐下之将,君臣分位已定,怎能亏义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