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临危受命,诸葛亮渡江说孙权(第2/3页)

刘备恍然:“孔明以为该遣谁为使?”

诸葛亮把竹简放下,躬身道:“亮愿请缨赴东吴结盟!”

刘备惊住,他摆手道:“不成不成,江东路远,形势微妙,万一仓促起变,孔明该如何脱身,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万难之时,刘备却依然体恤,诸葛亮不由得感动:“主公毋忧,江东虽疏离,然非荆棘之地,况有鲁肃斡旋,亮定能无事!”

他见刘备仍在犹豫,又劝道:“此去东吴,一为结成两方之盟,共御强曹,二为坚定东吴战心,使其不于中道改诺,若遣使不当,则联盟不成,怎可轻忽!”

刘备长久地没有说话,直到窗外急躁的风声撞响了窗格,檐下响起一片铜铃声,他才像从睡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他望着诸葛亮,很慢地说:“罢了,烦孔明往东吴走一遭,只是百事小心!”

诸葛亮道:“亮此一去,望主公敕令云长苦练水军,旬月之间,大战将起,不可疏忽。”他略一顿,压着举重若轻的声音说,“亮以为长江一战是为扭转全局的关键,我们或可趁此夺取荆州!”

刘备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动,嗓子冒着干柴烟,吐了吐,只是发烫的气息。他忽然明白了险中求胜的道理,也许和曹操这一仗真的是他命运的转捩点,他可以抛开让他烦恼却丢不开的道义包袱,以讨逆的名义拉起争夺天下膏腴土地的辉煌旗帜,从此拥有自己的领地,迈出隆中对的第一步。

哦,隆中对,那么光灿灿的一个目标,是他这一生不舍追求的梦想,便是被死亡扯住了脚步,他仍然奋力向前奔跑。

他的心里滚烫得像烧着一盆大火,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把所有的狂热念头都摁下了。

门外有人叫门。

“什么事?”刘备漫不经心地问。

“江北来信!”门下回答。

“江北来信?”刘备诧异,“传进来!”

门下推门而入,捧着一封函了口的信进来,恭敬地交到刘备手里。

刘备抠了封泥,揭开盖信的检,捧着信简从头一个字往下看,慢慢地,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笑里含着愁,愁里含着悲。

“怎么了?”诸葛亮问道。

“曹操,把我女儿送回来了。”刘备错愕地说,仍然如坠梦里。

曹操果然将刘备的女儿送来夏口,用一叶扁舟,三五随从,从沔水登船,顺流东下,驶入连通沔水与长江的夏水,在夏水中一荡百里,东向行到夏水的入江口——夏口。

如辰,当这个刘备的小女儿见到父亲时,却是一副痴傻呆愣的模样。她看着刘备仿佛看着一个从未见面的陌生人,看见持刀的士兵便浑身发抖,几度慌不择路地要跳入江里,成了半个傻子,给饭吃则吃,给水喝便喝,平时抱着枕头哼曲儿,也不认得人,只念念叨叨说要去找阿姐。

刘备落泪了,他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失败后弃妻儿,可他觉得,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

诸葛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苍冷的风掠过肩头,在房间里打着漩涡,将垂地幔帐高高地掀起,他看见那少年长跪在书案前,正在一册一册地理书,每一册都细细卷好,还用干手巾擦干净,整整齐齐地摞在案头。

他微微一叹,轻轻走了进去:“你不用做这些事。”

少年一惊,他慌忙放下手中的活,深深地拜下:“先生!”

这个礼太大,诸葛亮扶起了他,对面一照,却见那少年手上缠着白绷带,额上还敷着药膏,他体贴道:“好好养伤,待伤好了,我托人送你回家。”

少年着力地擤了一下鼻息:“我没有家了,爹娘,姐姐,弟弟……都死了,都死了……”他使劲地眨着眼睛,泪水不肯相让地泛出来。

诸葛亮油然生出恻然之情,他温声道:“别的亲友呢?”

少年摇摇头,用力把眼泪吞下去:“没有了……”

诸葛亮为难了,他出于怜悯之心救下这个孤弱少年,而今人命得救,险境已脱,却不知如何安置他,瞧这少年清秀如女子的模样,也不合让他去从军。

少年蓦地抬起泪眼,戚戚地求道:“先生,你能收留我么?”他似乎害怕诸葛亮嫌弃,慌忙解释道,“我能为你做事,收拾屋子,做饭洗衣……我不会惹你生气,我听你的话……”他着急得语无伦次,一张脸涨得通红。

诸葛亮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轻轻掸去少年肩上的浮尘:“不用你收拾屋子,做饭洗衣,这些事有人做,真是傻孩子。”他略为思索,问道,“今年多大?”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结巴道:“十……十三。”

“念过书?”

“念、念过一点儿。”

诸葛亮俄而失笑:“险些忘了,你唤作什么名字?”

“我姓、姓徐、徐……”

这个姓在诸葛亮心里荡开了涟漪,像蔷薇花的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暗暗地划开了伤口。他平静地问:“徐什么?”

少年的脸红如熟透了的蟠桃:“名不好,不好,徐、徐阿牛……我爹我娘不识字,瞎取的……说是牛能干,想着我像牛一般能干……”

诸葛亮莞尔:“阿牛,不难听,很有趣的名字。”

少年巴巴地说:“先生是有学问的人……你能给我另取一个名么?”

诸葛亮默然凝思,目光慢慢转向案上摊开的那一册书,却瞧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一句话,忽地心里亮堂起来,他笑道:“你还不到行冠礼的年纪,不合取表字,我本来连你的字也一并想好了,先送你一个名吧,徐路。”

他伸出手在那“路”字上轻轻一敲,少年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痴痴地问道:“字是什么?”

诸葛亮笑着用羽扇拍了拍他的肩:“真是个急性子!”他用扇柄在书册上一划,“认识这两个字么?”

少年辨认了好一会儿,扭捏地说:“什么远?”

诸葛亮慢慢地念道:“修远。”

“修远。”少年跟着念了一遍,他像是怕忘记,又念了四五遍,还攥了攥手心,想要将这个名字捏紧。

“谢先生赠名!”他高兴地说,忽而又担心地说,“先生愿意收留我么?”

诸葛亮笑得极优雅:“我连名字也送你了,你说呢?”

少年懵然,他看着诸葛亮温暖如阳光的笑容,忽然明白了,又欢喜得要拜下,诸葛亮一把扯住他,“不要行大礼。”他温存地叮咛道,“你若真要跟着我,恐怕会受无穷累。”

少年坚决地说:“我不怕累……”他似觉得自己说错话,慌忙改口道,“不、不会累。”

诸葛亮笑起来:“你歇着吧,我要出一趟远门,回来再说。”他起身便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