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奇迹般促成孙刘联盟(第3/4页)

孙权拢了拢袖子,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却隐着不透光的疑惑:“子敬何意?”

鲁肃振振地说:“若肃迎曹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不失州郡也。主公迎操,欲安所归?”

这问题仿佛利刃,扎得孙权心头一阵痉挛,他仰天长叹:“诸人持议,甚失孤望,唯子敬廓开大计,与孤心合!此天以卿赐我也!”他平静着心情,“只是曹操雄兵如猛虎下江,江东势单,何以为战?”

鲁肃沉稳地一笑:“战之一事,主公何不咨问公瑾,公瑾现在鄱阳练兵,如此大事,怎能少了他的良谋!”

孙权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这几日他为曹操南下一事茶饭不思,却把个能决大事的周瑜撂在一边,他抚掌道:“正是,即传公瑾来柴桑!”他蓦地绽出少年人的笑,“这样,先让公瑾见一见诸葛亮。”

鲁肃一愕,再看孙权时,却又恢复了讳莫如深的君主模样,他恍惚有些懂了,孙权这是要让两方的主战派先谋划出抗曹策略,彼此坚定战心,方能用滴水不漏的谋划说服东吴庙堂上那纷杂的投降声音。这是孙权的驭下之术,鲁肃心里清楚,却不能说,他唯唯一答,再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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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肃想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情景,两个龙姿凤表的男子彼此对视,眸子里皆有星辰般的璀璨光华,犹如两轮同时升起的太阳,照亮他们的脸,仿佛干净的流水般洗过他们如画笔勾勒的眉眼鼻唇。

诸葛亮暗暗地打量着周瑜,这个十八岁便策马沙场的常胜将军,虽是戎马倥偬中陶冶出经年的战场雄武,举手投足间却永远是一派容止可观的风流蕴藉。江东人呼之为“周郎”。“郎”者,是对仪容美好的男子的誉称,诸葛亮方见了周瑜第一眼,便以为周郎的称呼太贴切了。

他和周瑜见面的地方在柴桑的传舍里,两人坐在锁窗闭户的屋子里,听着寂寞的寒风吹得院中的黄叶起起落落,宛若一管幽咽的洞箫,宛转、清越,甚或悲伤而惨恻,每一个音符的尾巴上总掉着缠绵的余音。

这个冬天注定不再平淡。

“闻孔明在隆中时,好为《梁甫吟》?”周瑜微笑道。

诸葛亮不曾想周瑜会探析他平生所好,他也报之一笑:“亮平生小乐耳,不及公瑾精雅,江东小儿皆言,‘曲有误,周郎顾’。”

周瑜琅琅大笑,这一刹那显出了沙场将军的豪迈:“可惜今日是为商谈大事,不然与孔明合奏一曲,也为平生雅事。”

诸葛亮却以为这是好提议:“以琴谈事,其实也无妨。”

周瑜轻轻拍了一声巴掌:“甚好,便效法伯牙子期,以琴听心,以音谈事!”

鲁肃比他们还着急,忙不迭地亲自去取来两架琴,安置妥当后,他安静地坐在一旁,只等着那琴音奏响。

周瑜轻轻捋了一下琴弦,他笑着看了诸葛亮一眼,指尖却已落了下去,而后便是一声沉吟如叹息的琴音颤抖着流淌而出。

俄而,另一声琴音合着前一声,仿佛是远山雾霭间飘出的空幽回声,两声琴音融合得天衣无缝。渐渐琴声高亢,似那云天上苍鹰翱翔时掠过的羽翼,撩开厚重的青云,将桀骜的身影烙在天空,而一片轻羽脱落双翼,风荡来了,轻羽在飞升,在盘桓,在寻找,在追逐……

便在这空灵的邈远风物间,从苍茫大地升起了激奋的呼唤,那像战场上急催奋进的鼓点,像士兵拼刺的呐喊,像江水拍岸卷起的千寻雪浪。

这是勇气,是决心,也是悲壮,是理想,属于阔大的心胸,唯有真正的英雄方能把握那烈火似的信仰。

琴声戛然而止,余音却若屋檐下的风,卷起一片落叶,在结着青萝的墙垣上悠悠地飘荡。

鲁肃听呆了,他咕咚吞了口唾沫,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憋出几个字:“好,真好!”

周瑜笑盈盈地说:“孔明以为如何?”

“必胜之心。”诸葛亮肯定地说。

周瑜又是大笑:“我却听出天下之志!”

诸葛亮抬起眼,两人相视一笑,一曲琴音胜过万千语言,所有的寒暄客套都可以忽略不谈。

周瑜开门见山道:“孔明为左将军特使,不知为我江东带来什么?”

诸葛亮粲然一笑:“必胜之心。”

周瑜不禁莞尔:“必胜之心何在?八十万曹军饮马长江,旌旗所向,举袂成云,挥汗如雨,刀戟戈矛即可断江,何为必胜?”

“公瑾当真相信曹军有八十万众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举刀兵而下敌国之城,为战之上也,曹操扬言八十万众,只攻心耳。”诸葛亮一片片梳理着扇子上的羽毛,话音很轻淡。

“如此,孔明以为曹军举众几何?”

“曹操南来有二十万北方士卒,加荆州降卒十万,总计三十万众,但需留兵镇守荆州北岸,再除却伤兵弱卒,也不过十七八万。”

周瑜摇摇头:“十七八万也不是小数目,我江东倾尽全力勉强能出五万锐卒,左将军麾下也不过二万有余,以七万御二十万,孔明以为胜算几何?”

诸葛亮默然一思,伸出了一只手掌,轻轻转了转。

“五成?”

诸葛亮不作答,只缓缓地竖起一根根指头:“若孙、刘狐疑不决战机,则唯有二成;若两家决计联盟,胜算又增为五成;若上下齐心,将士争功……”他住了口,却把疑问丢给了周瑜。

周瑜追问道:“十成?”

“非也,兵家相争从没有十成胜算,五成在战前准备,三成在庙算,二成在主将之心,亮只能断出八成,”诸葛亮缓缓一顿,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周瑜,“其实,公瑾心中早有那剩下的二成。”

周瑜似笑非笑地说:“孔明何以见得?”

诸葛亮笃定地说:“因为你是周公瑾。”

周瑜直视着他:“你这是在激将我么?”

“亮何敢激将周郎,然俯首臣服曹操,为他麾下牛马行走,拱手将孙伯符将军开创的基业相让,公瑾能甘心么?江东上下,唯有公瑾明白孙伯符将军创业之艰辛!”诸葛亮振振有声地说。

周瑜沉默有时:“孔明真是策士之才,一张利口便要说动我江东举国决战!”他怅惘一叹,“不瞒孔明,自曹操挥师南下,我便在鄱阳一带训练水军,早有与曹操决一死战之心。但曹操锋芒正盛,又新得荆州水军,轻易摧破不得。今日既开诚布公,孔明倘有良策,望不吝赐教!”

诸葛亮不言声,只从袖中取出一物:“公瑾认识这个么?”

周瑜接过来,却是手指粗的一段物什,灰棕色,像失了水的木头,闻一闻,一股子涩味儿,他不很确定地说:“似像菖蒲,这是药材……孔明出此物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