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联姻江东,诸葛亮力陈利害

一场冬雨后,寒冷更是深了,天空总是一片昏黄暗淡。屋瓦斗拱上凝了厚厚的霜,未干的雨水从檐角滴滴答答地落下,在屋前蓄积了一洼潦水。

才进十月,屋里便燃了炭火,荆州之地多原隰丛林,湿气太重,一入冬季则冷风彻骨,寒冷仿佛具有很强的渗透性,锥子似的扎进了骨头里。

刘备几乎是跳上了台阶,心急火燎地推开门,想要冲进屋去避寒,却看见诸葛亮从后面急急地走来。他停住了,等着诸葛亮走到跟前,也不等诸葛亮行礼,一把攥着他便往屋里走,口里道:“天太冷,进去说话。”

诸葛亮一手夹着卷轴,小心地挪了出来:“这是亮整理的公安编户名簿节略,请主公过目!”

刘备搓了搓手,这才接过卷轴,一面细看,一面坐下,叹道:“孔明当真细心,计量翔实,瑕疵少见,只是数目庞杂,事体繁琐。可知孔明须得日以继夜,辛苦了。”

“这不是亮一人所为,故而不辛苦。”诸葛亮说。

刘备奇道:“那还有谁?”

“马良马季常。”

刘备想起来了,他兴致盎然地念出一句乡谚:“马氏五常,白眉最良。”他把卷轴“哗啦啦”一合,“是马家四公子?”

诸葛亮很欣慰刘备知道马良的名号:“正是他,这次主公新得公安,亮临时辟他助我料检民力,主公以为如何?”

刘备赞许地说:“人才难得,马良有贤名,孔明用他,我自然满意!”他满怀期望地一叹,“荆楚一地,人才济济,若皆能纳为我用,何愁大业不成!”

诸葛亮顺着刘备的话锋道:“现有个大才,主公用不用?”

“谁?”

诸葛亮沉稳地说:“刘巴刘子初!”

刘备这次却犹豫了。刘巴是荆州人,刘表数次征辟,他都拒而不就,摆出了不入仕的名士派头。曹操收复荆州,一道手令传下,他却欣然赴公门就职,后来还身负曹操之令,往江南招纳四郡。偏偏这时候刘备轻骑南下,江南四郡一夜之间易帜,他不得反使,北上的路又被刘备掌控,只好藏于乡里,伺机北还。刘备听闻刘巴才干,曾想纳为己用,刘巴却想方设法地躲着刘备,那颗心偏偏向着曹操,现在诸葛亮却向刘备举荐,这让他很是不解。

“刘子初……”刘备不置可否,“他是曹操的人,又不肯服顺,一门心思想要北还,岂能为我所用!”

诸葛亮沉静地说:“主公可曾听过此语: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他略等了等,看得刘备已在沉吟,便说道,“主公用刘巴,非仅为用一人,乃以用此人昭我爱才之心也。若刘巴能为我所用,为大善,若不能,则能昭示远人,刘巴之徒尚见用,何况其他?此为燕昭王筑台延郭隗而徕远人之意!”

诸葛亮说了一半,刘备已透彻明白,他点头道:“好,便用刘巴!可即刻延请之,他若肯来,我当欣然纳之,他若不来……”他迟疑着看了一眼诸葛亮。

诸葛亮接过话茬儿:“由他东西南北,以显主公宽仁之怀!”

刘备苦笑了一声:“刘子初当真是不召之臣,天下士子若皆似刘巴一般倨傲无礼,刘玄德何能采众谋而成大事!”

诸葛亮款款道:“主公勿忧,主公有求才之心,贤才自可徐徐招纳。其实,亮有一大才一直想举荐给主公,只是此人行踪不定,如今竟不知道他在何处。”

“何人?”

“庞统庞士元!”

刘备兴奋起来,他兴冲冲地说:“可是‘凤雏’乎?”

诸葛亮微笑:“正是‘凤雏’,此人乃经纬桢干之才,其奇谋干略,亮不如也。若主公能纳此人入帷,当能济大事,成伟业。”

刘备盎然地说:“打听一下,‘凤雏’在哪里,必要延来一见,如此大才,怎能不纳入我囊中!”

诸葛亮道:“我已去信家姊问消息,想来这一两日便能有回信。”他冒出一个隐隐的担心,到底想要提前给刘备心中筑起准备的墙,说道,“士元性子桀倨,高迈而不容于世俗,若是日后延请至帷幄,望主公谅其短而用其长!”

刘备却想,连刘巴这般不通人情的士子他都咬碎牙齿忍了,庞统至多是恃才傲物,身上脱不掉名士的跅弛简傲,若论起轻率无威仪,难道还能比得过当着诸葛亮的面都箕踞的简雍么?简雍是什么人,可是他刘备的发小,他没所谓地说:“孔明放心,我还不至如此没胸襟。”

刘备回答得太干脆,反而让诸葛亮不能释怀,他太了解庞统,也太知道刘备,这两个人若不能倾心相交,便将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两个都太鲜明,彼此唯有非黑即白的结局,没有中庸选择。

“主公!”门口的铃下忽地喊道。

“何事?”刘备答道。

“有位晁先生拜访!”

“谁?”刘备恍惚了。

“他说他姓晁!”

刘备忽地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看着诸葛亮,嘟囔道:“他来做什么,期限还没到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对诸葛亮急切地挥挥手,“你暂避一时!”

“不用避,期限未至,晁家不会上门讨债。”诸葛亮平静得仿佛无事发生。

刘备却被诸葛亮的平静弄蒙了,他蓦地生出一个决然的念头,咬着牙阴森森地说:“他若要债,我撵他出去!”

诸葛亮宁静地一笑:“主公只要不赖账,便可无事。”

刘备也为自己刹那的耍赖念头感到可笑,他收拾着心情:“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晁焕来意如何,刘玄德不做无信之事!”他应了铃下一声,让他领晁焕进来。

“刘将军一向安好?”晁焕满面春风。

刘备殷勤相迎:“晁公稀客,今日是哪阵风将你吹来?”他请了晁焕另榻而坐,俨然待以为上宾之礼。

晁焕笑道:“听闻刘将军新得公安,晁某特来相贺!”

刘备绽出一丝笑容:“有劳晁公惦念,我琐事繁忙,也未曾登门叩拜,反叨扰晁公亲赴公安,实在过意不去!”

晁焕推手一笑:“不敢不惦念,也不敢劳动将军亲临,将军大事在身,怎可随意造访小民!”

两个寒暄欢愉,刘备一面堆着笑说废话,一面在心里默默算账。这两年多以来他从新野偏远一隅逐渐扩充地盘,属下的疆域包括荆州江南四郡,以及这新得的一半南郡,财力兵力已今非昔比,若要当真清偿债务也许并不是不可能。奈何管账的一直是诸葛亮,一是他不擅理财,二是有诸葛亮打理,他几乎可以不操心,因此竟不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攥了多少钱。

“刘将军,晁某有一事相问!”晁焕的声音拉回了刘备的神思,他笑着一扬手,“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