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求援书巧解葭萌关死局(第3/3页)

刘备一诧:“何解?”

庞统道:“我们困于葭萌关,前不得入汉中,后不得下成都,北有白水关守将扼守监视,南有成都主家心思难料。主公也不可真的去讨伐张鲁,我们在葭萌关多待一日,便多惹主人的一分猜忌。值此进退维谷之际,便若围棋困局,欲解困,必得突出重围,寻一事机而另谋他路!”

刘备渐渐懂了:“你是说,我们可以借着东吴求援一事,离开葭萌?”

庞统微微点头:“正是。”

“离开葭萌,”刘备犹豫了,“那是要与刘季玉争锋么,这,是否不妥?”

非要把这个被道义折磨得失了大业心的主公逼上正途,庞统振声道:“主公不远千里,率精锐铁甲前往益州为何,莫非当真是为刘璋征讨张鲁?倘若是为同宗除寇消灾,为何主公屯于葭萌迟迟不动?若不是为同宗除患,又何必身投他乡,弃本州而投荒蛮?主公担忧与同宗争锋,主公受人厚资却按甲束兵,就不怕撕破脸么?”

刘备被庞统的一番话激得一震,可那道义原则像长在心里的参天大树,哪里能轻易连根拔起。他紧紧地皱起眉头,烦闷地叹了口气。

黄忠不由得也劝道:“主公,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在葭萌屯守,士气日渐低落,倘或一朝战事陡起,恐怕难撄其锋。”

刘备焦虑地握住双手,他也知道自己入益州最终目的是为了取而代之,他真是恨透了自己的优柔寡断,咬着牙把那软弱的慈悯吞了干净:“那该怎么做?”

庞统听出他有松动之意,正言道:“统为主公进上中下三策,请主公斟酌之!”

“士元请讲。”刘备殷殷道。

“上策,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刘璋不武,又素无预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

刘备从盒里拈出一枚棋子:“请闻中策!”

“中策,杨怀、高沛仗强兵守关头,明受主公部勒,实为刘璋之谍也,闻其数有笺谏刘璋,使发遣主公还荆州。主公可遣与相闻,以荆州战报告之,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二子既服主公英名,又喜主公之去,必乘轻骑来见,主公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

刘备紧紧地扣着棋子,一直没有放下,却问道:“下策呢?”

“下策,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

三策皆说完,刘备手中的棋子还没有松开,他凝着沉默的脸色,良久不曾开言,他并不着急作出判断,却去问黄忠:“汉升以为如何?”

黄忠肯定地说:“我然其上策,出其不意,一战而定乾坤。中策步步为营,或会有数番鏖战,下策乃前功尽弃,最不足取!”

刘备轻轻地摊开手,那枚棋子已被攥得汗湿,水漉漉的光泽像分明的盐粒:“给振威去信,便说荆州急难,恐不能北征汉中。”

“主公这是……”庞统迷惑了,刘备似乎是赞同中策,但却并不是遣使白水关守将,反而是送信成都,竟是似是而非的抉择。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刘备一字一顿道,一松手,棋子当地落在棋盒里。

庞统明白了,刘备需要出师之名,无论是出骑兵突袭成都,还是诱攻白水关守将,若没有一个合适的出兵理由,便与刘备惯常的道德之风相冲突,而这个理由只有往刘璋处找突破口。刘备这是冒着主动得罪刘璋的风险,把自己逼上与刘璋决裂的绝路,而后师出有名,道义之累便可轻而易举地卸下。

庞统忽然发现自己错看了刘备,刘备虽然常被慈忍牵绊,可他心思缜密,骨子里有驾驭复杂局面的君王心机,而且有胆量博局。这等不怕失败的冒险精神让庞统肃然起敬,他不再与刘备争执,踏踏实实地应诺了一声。

※※※

晚霞像酡红的醉颜从天际缓缓褪去,浸了霜色的夜幕正从晚霞的边缘偷跑出来,成都城繁华的街道逐渐地昏昏欲睡,张肃回头看了一眼天色,踏步进了弟弟张松的府邸。

“你们主人呢?”他一面走一面问府中家老。

“他去法正大人府上了。”

张肃跨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何时回来?”

“不知,”家老迟疑,忙又补充道,“晚上一定回来,请大人暂在府中等候,小的去法大人府上问一声。”

张肃听见张松不在家,本来想回去,却到底因那不可不解决的紧急事,只好捺住性子等待,因吩咐道:“罢了,我去他书房等候,你去寻他一寻,给他带句话,我有要紧事,请他赶快回来!”

“唯!”

当下里,张肃便去了张松的书房,府中侍从点了灯,又烧了一盆火,烘得屋子暖融融的,请张肃坐了加厚的绵缛,也不敢打扰他。

张肃枯坐在书房,也不知做什么,只好翻书看,搜来一册《诗》,也看不进去,读了两行诗,又心事重重地放下,却没留神胳膊肘子撞翻了案上堆叠的一摞文书,哗啦啦全滚落下去。他没奈何,只好一片片竹简捡起来,有一部分是张松写错了的草稿,划得乱七八糟,有的字已全然不可认,一张简上的一行字吸引了他。

“左将军见启……”

后面涂了几个黑墨疤,看不清是什么,张肃莫名地心惊肉跳,额上竟渗出了冷汗,他抖着手,逼自己拿稳了,努力地辨认着字迹:“今大事垂可立……益州可得……奈何释此去乎……”

张肃惊得一阵晕厥,一股森寒冷气在脏腑里横冲直撞。他来寻张松,原是为刘备忽然提出要回荆州,消息传来,成都僚属都说刘备无信,来益州后受了莫大恩惠,不发一兵,不交一战,带着三万人白吃白喝,耗了益州财力民力,末了竟要拍屁股走人。他以为张松与刘备走得近,怕弟弟鬼迷心窍,上了刘备的当,一为警诫兄弟好自为之,二也想在张松口中掏出刘备忽回荆州的真相,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骇人。张松竟已迈上了不归路,成了卖主邀利的无耻叛徒。

张肃打了个寒战,他无意识地把那竹简塞进了袖子里,仿佛有千万芒刺扎背,浑身每片肌肉都在疼痛地收缩。

怎么办,是隐瞒还是告密?

他“呼”地站起来,神经质地转了一圈,犹如被人打了一鞭子,一下子弹射出门。

门外的苍头道:“大人去哪里?”

“我家里有事,不等,不等了。”他慌张地说,警惕地捂住袖子,仿佛偷了传国玉玺的大盗,惊恐得草木皆兵,一阵风过,也以为是索命的亡魂,他一路走一路踉跄,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府门。

最后的晚照落在墙垣的枯藤间,府门关上了,把一个黑暗的世界锁在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