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机不密关羽误事,一朝得志刘备失言(第2/3页)

“修远,你站门口作甚?”

修远惊诧,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门推开了,他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磨蹭着踱了进来。

诸葛亮瞧他神色有异:“有急事?”

修远摆着手:“没、没有。”

诸葛亮是玲珑心,寻常的一个眼神便能让他捕捉出蛛丝马迹,他正色道:“有事就说,不要隐瞒,若是耽搁了大事,你担待不起。”

修远支吾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知道瞒不住诸葛亮,憋了一会儿,到底把关羽训斥刘封的事情说了一遍。

“先生,你说这事算大事还是小事?”修远小心地说,生怕自己是乱嚼舌根,在背后传人小话。

诸葛亮重重地一叹:“唉,关云长,你好不颟顸!”

修远一愕:“关将军做错了?他不该训斥公子?”

诸葛亮紧紧一蹙眉,锁紧的眉间流下几道深壑:“该不该当众训斥公子,该不该不问情由便让公子裨补错漏,都另当别论。他最不该把孟达送来的公文拿给公子看,这是构人生嫌!”

修远懂了,关羽急火攻心,忘记了要保护告密者。刘封知道孟达上书告他刁状,那仇嫌便无可弥补地生成了。

“那怎么办呢?”修远难过了,他以为自己没能阻挡关羽,生出了几分内疚。

诸葛亮向后微微仰靠,自语似的低声道:“从此少相见,便可少嫌隙。”他探问地看住修远,“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

诸葛亮徐徐一叹,忽而埋怨道:“不该这时病卧,一日不入公门,便出了差池!”

修远听诸葛亮责怪自己,也责怪起自己力量薄弱,不能为先生分忧,越想越愧疚,却听见身后门响,是黄月英推门而入,他便告了一声退,悄悄出去了。

黄月英见诸葛亮要下床:“怎么,又要出去?”

诸葛亮不回答,却问道:“果儿怎样了?”

黄月英莫可奈何地说:“你们真是父女同心,你病,她也病,她已好多了,睡着了,保姆陪着呢。我不放心你……我就知道你闲不住,刚好一点便要去搏命!”

诸葛亮柔声道:“累你操心了。”

黄月英忧心忡忡地说:“果儿先天体弱,身子骨一向不好,小小年纪便成了药罐子,我真担心……”她戚戚地住了口,蓦然转过背去,悄悄地泣了一声。

诸葛亮心中凄恻,他牵住黄月英的手,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

“孔明,”黄月英低低地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依我好么?”

“你说,我一定依你。”

黄月英静默着,似乎在酝酿言辞,她把脸贴着他的胸膛,仿佛在听他的心跳,比一比那韵律是否和自己的呼吸一致:“我想给你纳妾,你需要子嗣。”她说,声音像微风,吹拂在他的心口。

诸葛亮没说话,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想回答。

黄月英像是做错了事,不敢看他:“你说了,一定依我,我会给你选好人家的女儿,配得上你……”

“不用。”诸葛亮轻轻地说,却很坚决。

“可是,我、我,”黄月英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拔出话来,“我不能再为你养育子女……”

“我们有了果儿。”

“果儿是女孩。”

诸葛亮平静地说:“有果儿足够了。”

黄月英忽然想哭,她知道诸葛亮说的是真心话,他便是这样的男子,在内心深处永远筑起一座坚韧的堡垒,风霜雨雪皆不能摧毁,人言非议皆不能逼迫。他也许把自己钉死在江山社稷的沉重间,却始终会在心里为妻子和女儿留存一隅温暖的巢穴。

诸葛亮渐渐浮起了笑:“如果你还不放心,那就给江东去信,从大哥的子嗣里过继一个,当作你的儿子,好么?”

黄月英没法拒绝,诸葛亮总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化困窘为无形。

“我依你。”她最终被他俘虏了。

诸葛亮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去照顾果儿吧,我已经好了。”他从床头拿起白羽扇,用羽毛轻轻滑过妻子的脸,匆匆一笑,便自去了。

黄月英怔怔地看着诸葛亮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两行泪却隐现在脸上。

※※※

涪县攻下来了。

荆州军从葭萌关出发,像乘了顺流而下的风帆,好风凭力,不费多少力气便攻下涪县。刘璋的军队像生了裂缝的蛋壳,轻轻一碰便碎成了粉末,这样低劣的战斗力哪里是士气高昂的荆州军的对手,几乎能肯定,益州唾手可得。

现在刘备就站在涪县的城楼上,皮革战靴踏着大块的青灰城砖,他觉得自己正行在飘荡的云里,不由自主地想要飞起来。

“士元,张任、冷苞等人退向何处?”他对庞统说。

庞统道:“退守绵竹。”他想起一件事,“刘璋遣李严扼守绵竹。”

“李严?”刘备知道李严,正是这个李严,偷偷放了法正前往葭萌关通风报信。刘璋派李严守绵竹,岂不是在关城上自己掘开了一个大窟窿。

庞统自然也知道李严暗自的勾连行为,他暗示道:“主公,绵竹或可以不攻而下。”

刘备明白庞统的意思,但他没有明说,却寻思道:“绵竹若攻下,下一处便是雒城,然后是成都……”他低声道,“若是成都攻下,要善待刘振威,伐人之国,到底心有不忍。”

已撕破了脸,刘备又被道义原则牵住了,庞统几乎无奈了,便是这仁德之心,失去了多少次占领益州的绝佳机会。这个主公实在是让人费解,他有君王的城府机诈,也有善人的柔软慈悲,这两样情怀搅在他的灵魂里,若冷热两种色调绘在同一幅画上,如此不相协调。

“今夜欢宴,众将都在等主公。”庞统只好把话题岔开。

刘备点着头,他随庞统往城楼下走去:“战事虽顺,但益州到底是一州之地,三万人的兵力恐怕不够,要不要从荆州调兵?”

庞统思忖着:“暂且不要。”

刘备沉默,他凝神想了许久,说道:“罢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动荆州兵力。”

※※※

灯光落在泛着绿泡的酒水里,像月亮沉入碧湖,新酿的酒总有浮渣筛不去,像揉着绿丝绒的面纱,因绾在风里,丝绒轻轻飘起来,牵起流淌的縠纹。

刘备已半醉了,底下的僚属们也醉了一大半,却还不肯舍酒,彼此吆喝着,把那酒当作解渴的水,一骨碌倒进咽喉里,换来沉酣后的肆意欢乐。

欢喜和逐渐增长的酒劲一起融入血液里,像是被暖洋洋的阳光倾照,热得只想宽去衣衫,把赤裸裸的胸膛露出来,不掩饰地袒露那张扬的快活。

没有人不高兴,这就像忽然拥有了一件华丽的锦袍,谁不会赞美和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