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诱敌之计破屏障,兵不血刃下成都(第3/4页)

原来是马超!

整个成都像被扎了一针在死穴上,变成泄了气的球,士气瘪下去,斗志瘪下去,血性瘪下去,一切都瘪下去,唯一胀起来的是活命的欲望。

马超?他是恶魔啊,骁勇善战的西凉羌戎听闻马超的威名,皆作鸟兽散。连嗜血残忍的凉州游牧遇着马超也不战而屈,何况是一向安适好玩乐的成都人。

成都完了!

沾染了死亡青色的阴影在每个成都人的头顶扣下,已有几家豪门想方设法遣使者出城,觍着脸向刘备讨好。这帮人都是卖花布的行家,天生的投机者,无论改朝换代怎样激烈,无论谁做天子,总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抛弃刘璋投靠新主人,不过是换一顶庇护伞。该做生意还做生意,该残剥民力还残剥民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王侯将相不会和世家大族过不去。

普通的成都人却想不到这一层,也没有这份财力去谄媚新主子,他们只能躲在家里祈祷,期望荆州军遭天谴,让益州重获升平。寻常百姓最淳朴的感情往往倾向于太平,当政者再混账,只要没褫夺了他们吃饭的家伙,他们不会揭竿而起,更不会寄望谁取代旧政权。

故而,从一开始,他们便认定了荆州人是侵略者,无端端地洗劫益州,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来和益州人过不去。他们恨荆州人,像恨所有残害安静生活的暴徒一样。

“龟儿子的荆州客!”成都人最近常常躲在一边骂,气极了便去雕小人偶,背面清晰地写着“刘备”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用针扎,用脚踩,用唾沫淹。

可成都人的仇恨唤不来苍天的回应,围城的荆州军并没有离开,他们像长在成都平原的参天大树,越发地枝繁叶茂。与此同时,益州投降的郡县越来越多,数不清的降书雪片似的飞往荆州军的中军帐,气节在胜利的天平面前总是倾向于往下走,为胜利者加重砝码。

半个益州已被荆州军掌控,还有一半要么在观望,要么苦苦支撑,要么正在饱酣笔墨书写文采斐然的降书,刘璋父子用两代人的时间建立的偏霸基业离土崩瓦解只有一步之遥。

现在,法正的信放在刘璋面前,像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触目惊心又略带滑稽。刘璋还没看完就泪流满面,法正的信写得相当嚣张,飞扬跋扈的真书写满了四张麻纸,每个字都缀满了法正不可一世的嘲笑。他是手提钢刀的屠夫,而刘璋是圈在笼子里的羔羊,轻易便能手起刀落,刘璋除了温顺地投降,没有第二条路。

刘璋从信里读出了翻身得志者的嘴脸,法正过去受过的屈辱都通过这一封信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他如今不同了,他是左将军荆州牧刘备麾下重臣,正领着新主人颐指气使地去抄旧主人的家,心中没有半分的愧疚,只有报复的快感。

千万别得罪有抱负的小人,刘璋前所未有地明白这个真理,却也知道得太晚了。

“主公,不能开城投降!”从事郑度义正辞严地说。

刘璋疲惫地看了看他,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当初刚和刘备撕破脸时,郑度建议他坚壁清野,驱民而走,仓廪野谷一皆烧除,深沟高垒不与刘备交战,则刘备之军战无所得,守无所掠,必将退走。走而击之,则能成擒,刘璋却不肯依从,说此为扰民阻敌。他不是没有杀伐的残忍,可他是妇人般斤斤计较的残忍,非一代雄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他胸中没有规视天下的雄略,只是没有远见的坐井观天。

刘璋提不起一点儿反抗的力气,他茫然地望着堂上的僚属们,像在看一只只浮在水面找食的水獭,他懒洋洋地说:“不出降,打得过么?”

还是郑度说道:“成都尚有精兵三万,谷帛可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战,尚可坚守成都。与刘备周旋,胜负也未可知,若开城投降,则基业毁于一旦,望主公熟虑。”

郑度的鼓励于刘璋只像一枚小石投入死水,声儿也没发出一丝,目光像滑轮般溜过益州牧官吏。这帮人到底有多少愿意为成都死战,他觉得很不踏实,靠着一帮随时可能倒戈的属吏守城,也许明早上,他的头颅便被自家人割下来,放在精美的木匣里,送给城外的刘备邀功请赏。

他很想念摔死在成都南门的王累,也想念首倡刘备不可入蜀的黄权,可如今一个正躺在坟墓里,一个被他派去守广汉,他身边除了寥寥如郑度诸类的耿耿义臣,其他人,都不值得信任。

与其让旁人割掉自己的头颅,不如自己将头交出去,便是死,至少也是自由的。

“不,”刘璋摇摇头,“父子在州二十年,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百姓曝骨草野,流离失所,以刘璋之故也,而今再举刀兵,心何能安!”

他看出郑度还想劝谏,迅速地说:“我已决定,开城出降!”

话才出口,底下便哭成了一片,有哭得狠的,嘭嘭地撞着头,直撞得鼻青脸肿,也不知是哀叹主公轻易弃基业,还是抱怨眼力太次,没能提早和新主人勾搭上手。

刘璋觉得他们真是会演,有这功夫嚎丧,当初刘备入蜀时,为什么进言者寥若晨星,后来与刘备交兵,也没有人挺身解难。他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冰冷的血在心里流淌,脸上不用再画蛇添足,他于是大笑了三声。

第二日,刘璋的使者来到了刘备的中军大营。

使者是张裔,曾为刘璋守卫德阳陌下,却大败于张飞,仓皇逃回成都。张飞见使者是张裔,笑得脸上开出豪迈的喇叭花,他用力地捉住张裔的手,摇了一摇,说:“久违了!”

张裔很白,白如刷得太多遍的墙壁,轮廓沾着清光,模样竟变得模糊,笑的时候以为他在哭,哭的时候又觉着是在笑。

他在中军帐见到刘备,很郑重地说:“振威将军愿意开城,但望左将军善待成都百姓。”

刘备信誓旦旦地说:“请振威放心,孤于益州百姓秋毫无犯!”

张裔顿了顿,他还想为刘璋讨要一个承诺:“不知左将军如何安置振威将军?”

刘备扭头看了一眼诸葛亮,诸葛亮代他回答道:“爵禄不变,奉养不变,印绶、财物皆不动,但恐要迁往南郡公安。”

旧主被替换,总不可能留在旧地盘上,这是上千年来政治更迭的规矩,张裔是明白的。因为这段承诺是诸葛亮所说,张裔望向了诸葛亮,白脸泛了一抹色,像瓷盘映着了红光,他忽然像是明白了刘璋为什么会失去益州。

“左将军当遣使者随裔入城。”张裔道。

诸葛亮说道:“这个自然,我们已选定简宪和为使。”他像是刘备的发言人,刘备含着威而不畏的笑,保持着一个君主的矜严,除非是特别重要的话,一般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