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敲山震虎压豪门,燮理民生求大才(第3/4页)

刘巴踟蹰着摇摇头:“礼尚往来,他这是逼着我去见他。”

“我瞧左将军或者有爱才之心,先生何不给他一个面子?”

刘巴默然,横陈眼前的两口竹笥像忽然长在胸口的瘤子,剔不掉,又害怕疼,他阴郁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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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巴忐忑地踏入了左将军府门,背后有叹息似的风声一掠而过,他心里惶惑,不知道即将等待自己命运的是什么。

从在荆州起,他便与刘备素相扞格,当初曹操南侵,刘备奔驰江南,荆楚群士从之如云,他却不肯归附,北上依附了曹操。后来曹操让他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事未成而刘备已略地,他只好远走,诸葛亮留书挽留,他固执己见,宁愿逃去交趾,仍不肯归于刘备麾下。最后辗转迁延,从交趾来到益州,历经蹇险,不得已投在刘璋帐下,可叹天意弄人,偏偏刘备入川。他知刘备胸存大志,还曾劝谏刘璋不纳刘备,奈何谏议未从,刘备克定益州,刘璋远赴南郡,抛得他困守成都,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

像他这样的身份,既不是刘璋的旧臣,也不是益州耆老,说是曹操属下吧,又早失去了与曹操的瓜葛。他仿佛什么都是,又仿佛什么都不是,身份的晦暗不明似乎益州秋季的阴霾天气,一线明朗的阳光也不曾照耀。除了身份的暧昧,最头痛的便是和刘备的宿怨。虽然刘备定成都后,没有责罚他的罪,还让他在这里做一个背井离乡的羁旅客人,但到底彼此存有隔阂,总不能畅情释然。上次张飞访他,可他偏是个清高孤傲的士子,从来便不喜这些粗鲁武夫,张飞的话说得倒是动听,可言行让他很看不过去,不耐烦地说了些冷话,当场就把张飞惹火了,摔了门就离开。他便知自己闯了祸,可话已出口,索性就豁出去算了,大不了被刘备迁怒,或者……

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顶多拼却这潦倒半生的性命,哪知刘备忽然几番遣使登门赠礼,大有结交之意,真叫他百思不解其意了。他本不欲与刘备谋面,但人家赠礼上门,一再回绝不见,未免不符君子待人之道。他又不能学孔子见阳虎,专门挑着刘备出门的时间回访,他只能选择亲自登门,无论好歹也要在今朝见一见真章。

“刘子初,汝竟肯登刘玄德之门,好不荣幸!”刘备的笑声像锋锐而明亮的阳光,穿透了落在刘巴身前身后的阴影。

刘巴刚要行礼,却被刘备一把捉住手,热情地拉住他往屋里走。

将军府的正堂上只有他,刘备和诸葛亮,三五个侍从像魂一样粘在人影的背后,仿佛一口可有可无的气。

“左将军盛情过望,巴无功不受禄,不敢受将军大礼,当不起!”刘巴惴惴地说。

“吾却以为汝当得起!”刘备笑容里像盛开着姹紫嫣红,鲜艳的色泽让人目眩神迷。

刘巴一味地谦让:“将军太客气了。”

刘备也不说客套话,直白地说:“我想用子初之才!”

刘巴诚惶诚恐:“岂敢!”

刘备肯定地说:“子初有经纶桢干,贤才空置不用,岂非暴殄天物?子初纵然宽容无嫌心,我也会自责,自然,子初也可不入刘玄德彀中,全在尔一心之念。”

刘备要用他,用一个和他数次作对的狷狂之士,刘巴说不得是个什么感觉,仿佛五味杂陈。

刘备真诚地说:“我不强求子初,今日子初愿受我之礼,登我之门,我已甚是欣慰。倘若子初不欲留在益州,想回荆州,或者归北,此时便可收拾行装上路,我可对子初盟誓,绝不会阻拦!”

刘巴的嘴角蠕动了一下,微弱的声音滑出来,到底是一片模糊。

刘备为了确证自己的承诺,又特意提醒道:“出行关符已送给子初,子初可知刘玄德之心。”

“关符?”刘巴狐疑。

诸葛亮插了一句话:“今日赠给子初的礼物里便有关符……怎么,子初不知?”

刘巴恍然了,刘备送来的两口竹笥压根就没打开过,至今仍然卧在他家的院落里,受着风霜凋蚀。他本来还想原封不动地退还刘备,如今听诸葛亮解释,才知道这其中原来装着放他刘巴来去自如的凭证。

他一下子被感动了,嗡嗡地说:“刘巴倨傲自大,清高狂妄,擅相抵触左将军却既往不咎,屡加厚恩,刘巴何德何能,敢受将军大恩!”

能等来刘巴这几句服帖的真心话,刘备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谆谆地说:“子初言重了,吾向也有不善之举,望子初毋怪!”

刘巴心底本拧着一根麻绳,此刻都在解开,虽然缓慢,却畅快而舒坦。他不想拗下去,风骨虽然拗出来了,人情味儿却塌陷下去,他真诚地说:“将军坦荡,刘巴感慨。刘巴愚拙,不敢担当大事,但若将军有一二小事,刘巴当尽心解疑,不敢辞难!”

等了数日,刘备就是为了等这句许诺,他叹了口气:“子初,不瞒你说,确是有事求你,怕子初不允,方存了一二巴结之心,望子初体谅!”

“请讲!”

“是这样,听闻子初有理财之干,现今益州财匮,府库空虚,不知子初可有良策?”

原来是为这个,刘巴也知道成都府库罄尽,他思索了一会儿:“良策没有,陋识却有一个,若蒙不弃,愿相告之!”

刘备喜道:“是什么,说来无妨!”

刘巴道:“成都府库空虚,当务之急便是聚财!巴有一法,钱出之何处,却也可来之何处!”

“怎么做?”刘备谆诚地问。

“益州商贸貌似繁盛,实则混乱。其中,尤以钱币不统一为最甚,金银铜币等等流于市面,物价因此高低无准,巴以为可由官家统一制钱,强制通行,罢百钱,兴新钱!由吏掌官市,一可约法行新钱,新钱大积于市,则旧钱流入府库;二可平抑物价,若府库充实,可由官府卖货资民,则商家囤积无利可求!”

刘备虽不通理财,也听懂了刘巴的意思,那便是由政府统一强制发行新货币,除了新货币外,其余旧币不能在市场上流通,这样留在民间的金银便能收归府库,自然就让府库充实。

诸葛亮坦诚道:“恕亮直言,罢百钱兴新钱或有敛财之嫌,只恐民心不服,新钱难以通用。”

刘巴叹息:“此是不得已而行之,府库藏帑空竭,财货不存,要想把流于民间的金银收归,唯有此法!”

“只恐有金银的不肯把金银交出来,没有金银的抵触新钱。”刘备忧心道。

诸葛亮想了一会儿:“若是新钱甫一流通,有大宗金银与新钱交易,可缓一时艰难否?”

“新钱行于市,最难在开端,一旦流通后,若能保证市面货物丰阜,交易畅顺,一钱能有成倍之利,民渐习于用新钱,自然不会抗拒。当初新莽改制,频繁更币,奈何物资穷匮,民力凋敝,故而新币只能使得物价更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