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曹军压境无奈和江东,痛失至亲忍悲谋国事(第2/6页)

马谡不喜欢张裕,纵算蜀中人赞张裕天才出群,说他能参透天机,其占卜之术出神入化,可在马谡心里,张裕却是名过其实,明明是浮夸之名,偏偏又自以为超拔绝伦。他没表情地说:“不知,南和有事么?”

“没有,只是随意问问。”张裕笑笑,他笑起来下巴总在颤抖,那一部浓密的胡子便在热烈地奔腾,像烧在脸上的一团明火。

马谡不好赶他出去,也不想和他说话,埋着头继续抄录文书,也不看张裕。

张裕也觉得尴尬,他又不好立即拔腿离开,不得已便随手翻开案上的文卷,有摆歪的,他扶正了,有太正的,他便挪到一个舒心的位子。

两人便一人闷坐抄写,一人百无聊赖地摆弄文书,马谡实在忍不住,抬头正要对张裕委婉地说几句撵人的话,没想到张裕自己站起来,他没看见张裕的脸,却看见那部辽阔的胡子在风中激情飞舞,而后是张裕急慌慌的声音:“告辞了。”

门合上了,安静像来得太迟因而无味的快乐,在已被厌恶充斥的空气里奄奄一息地叹气。马谡瞥着案上被张裕翻乱了的文书,把毛笔重重一搁,低声骂道:“手太多!”

他将文书重新摞好,却在两册文书间发现一片竹简裸露的小角,他抽了出来。那原来是霍峻发来的急报,本来夹在几册重要文书中,或许是张裕不留神翻了出来。

他呆了呆,却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将急报单独挪去一边,寻来一方检压住,再用韦绳扎紧了,这才放心地塞入了一册没有落字的简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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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旖旎,暖风送来阵阵芳香,稻田里新嫩的青苗簇簇挺立,仿佛含羞的闺中女子,轻轻展开了罗裙。

诸葛亮站在田坎边,眼里瞧着一望无际的漠漠水田,听着农垦官详细地叙说着今年的农田开垦情况。开春以来,各地农耕情况良好,丈田令已全面执行,益州豪强不敢再隐瞒田土实数,有干犯新法的,田产全部褫夺,分给了无地的农户。

诸葛亮听得频频颔首,也不忘记把目光投向一畦畦稻田。在他的右方,修远正跟着一个老农学习插秧,手里的一捧秧苗半晌才插下去一把,好不容易全数插完,秧苗东歪西倒,仿佛扭曲的一条蚯蚓,引得那老农哈哈大笑。

“先生!”修远从田里拔出泥腿,跳上了田坎,双脚在土里踩了一踩,陷了几个歪歪扭扭的脚印。

诸葛亮戏道:“你插的秧苗呢?”

修远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脸,手里的泥水涂在脸上,顿时成了污黑的花猫:“先生斥我不事稼穑,我才去学农事,可哪知道农事这么难,愣是学不会!”

诸葛亮举起羽扇敲了敲他的头:“笨,总是个娇贵的身子,你该常来乡间走走,知道农耕之不易,生民之艰难,将来吃饭可不能剩米!”

修远答应了一声,他仰面嘻嘻问道:“先生会农事么?”

诸葛亮笑着不回答,可那盈盈如湖的目中已说明了一切,修远觉得又迷惑又崇拜,这世上莫非就没有先生不懂的东西么?

远远地,似乎有焦急的呼喊传来,循声而去,田坎上匆匆忙忙地跑来一个人,飘起的发带散成了两枝柳条。

“均儿!”诸葛亮惊道。

这来的人正是诸葛均,他跟随诸葛亮入蜀,做了个小小的主簿,有讨好诸葛亮的官吏想给诸葛均升官,诸葛亮都以其才不堪大任回绝了。

“二哥!”他奔到诸葛亮身边,喘着细细的气,脸上横溢着阡陌般的泪痕,眼里的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来。

“出了什么事?”诸葛亮心里发紧,此次春耕,诸葛均跟着诸葛亮四处按察垦田,这一片有几千顷农田,连缀着四个乡,他本被派到南乡去,忽然来到,定是有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

诸葛均抽泣着将一封信递给他:“信,荆州的信,安叔寄来的,我刚刚收到……”

诸葛亮颤抖着打开那折叠的竹板,不过短短数行进入眼帘,手竟是一软,几乎将那轻薄竹板掉落。

“二姐,二姐……”诸葛均哭着抱住诸葛亮的肩膀,似乎希望让悲痛的心找到一个温暖的倚靠。

泪水便这样无声的滑过诸葛亮清俊的脸孔,他没有动,听得弟弟的悲哭,他仿佛失去了意识,雕塑般苍凉而悲壮。

“先生?”修远担心地问。

诸葛亮勉强想让自己对修远笑一下,可那唇角刚刚牵起,又像是被一个悲伤的力量拉下去,只露出半个未完成的苦笑,更多的泪水汹涌奔流。

“先生,你怎么了?”修远吓住了,惊慌失措地望着诸葛亮。

诸葛亮悲凄地喘了一口气,拍着弟弟的肩膀:“均,均儿,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他安慰着弟弟,可自己却哪里见得舒缓。

诸葛均哭道:“二哥,我们回荆州去,去见二姐最后一面,好不好?”

那么悲的笑贴着诸葛亮的眼角,和着泪水一起落在他紧抿的唇弓上,他苦涩地长叹一声:“傻孩子,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悲到了灵魂深处的惋惜,每个字都如同染了毒的刀,在心口重重地砍下,汩汩的血流走了,流干了,剩下一个躯壳,还在遥远的他乡绝望地高呼:回不去了!

“二哥,我们回去吧,求求你!”诸葛均哽咽得字音破碎。

诸葛亮抖着手揽住他的背:“均儿,二哥不能回去,不能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做,这些事一天做不完,二哥就一天不能回荆州……”

诸葛均模模糊糊是明白的,他知道二哥是个公心为上的人,在二哥心里,天下比家人重要,江山比自己重要。他是个懦弱的人,他没有能力反对兄长,也没有力量抵抗悲痛,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大雨淋得冰冷的蚂蚁,既无力又悲哀,他纵声大哭起来。

“均儿……”诸葛亮想说些体恤轻柔的话,可又能说什么呢,他搂住弟弟,愧疚、悲伤、无奈、疼痛一起袭来,搅在心头,仿佛撕扯不清的乱麻,麻中还插满了尖刺,将那一颗心扎得烂成了碎片。

修远已经听出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温和柔顺的姐姐没了,在公安时,她还曾给自己送过鞋呢,这么个好人为什么就死了,他捂住脸呜咽不成声。

这时,站在远处的农垦官高声呼喊诸葛亮,诸葛亮擦了擦眼泪:“均儿,二哥有点事,你在这里等我,或者……”他也不知或者该怎样,涩涩地收住了话音,轻轻松开了诸葛均。

修远懂事地扶住了诸葛均,转头之间,诸葛亮已走出去很远,太阳微微西斜了,他宽直的背被霞光渲染成透明的蝉翼,他沿着狭长的道路一直向前走去,仿佛飘向远方的洁白羽毛,再也没有停下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