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荆州将星陨落,拒救援刘封挟私(第2/4页)

孟达在府门口下了马,一纵一跳,斗篷上的雪花儿抖落了一些,像被他抛舍的一缕游魂,已有手下僚属神神秘秘地迎上来,满脸吊挂着诡谲的笑,像生满了疮瘢。

“什么事?”孟达一眼就看出僚属眼梢带话。

僚属使劲地吐着雪粒子:“将军,廖化来了……”

孟达停住步子,声音像结了冰,磕巴着说不清爽:“他,来……”

“请公子驰援荆州。”

“哦?”孟达转了转头,目光被风雪的刀锋割去了清晰的弧度,“公子怎么说?”

“公子说山郡初附,未可动摇,抽不出兵力驰援荆州。”

孟达古怪地笑了一声:“那廖化呢?”

僚属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他苦求公子出兵,说得急了,两边吵起来,公子撵了他出门,他也不肯走,一直跪在公子门口。”

“现在还跪着?”

“可不是,都一个多时辰了,唉,也难为他了!”

孟达不动了,他知道刘封和关羽有仇隙,关羽如今有难,刘封出于私愤,宁愿选择坐看关羽覆灭,也不会出兵救援。

这事若搁在他身上,他其实也拿不准要不要救,虽然他和刘封不睦,可在厌恶关羽这点上,他们都处在同一战线,不禁竟生出同仇敌忾之感。

但刘封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绝关羽的求援,他却没有这种嚣张的权力,到底刘封和刘备的关系与他不同。他和刘封共同出兵攻打东三郡,刘封坐纛儿做主,胜了,功劳簿上左右列名,败了,罪责干系一起背负。

孟达站在雪地里出神,思维在僵硬的磨盘上打着迟钝的转,麻木的心上忽然燃起一团火花儿,他猛一拉衣襟,转身便朝外走。

这一路也不骑马,只是顶着刀剑似的风雪费力拔足,走到刘封在上庸城的临时公门,果然看见廖化直直地跪在髹漆门口,铠甲上落满了雪,早看不出颜色,脸上也结着冰。他却没有动一下,仿佛冰雕,唯有那鼻翼下呵出的白气,像虫子爬出巢穴,显出这个人还活着。

有过路的行人和出入府邸的僚属见得这一个冰雪人儿,知道实情的不免叹息,不知道的或以为府门堆起了惟妙惟肖的雪人,或以为是冻死了人。

孟达走到廖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廖化的后背,体恤地说:“元俭,起来吧,这冰天雪地的,别老跪着。”

廖化像是没听见,雪花纷纷砸中他,仿佛砸中了一尊没有感觉的石碑。

孟达只好绕到廖化身前,他半蹲下来,用衣袖扫去廖化肩上的雪片:“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自苦如此!”

冻僵了的廖化像生锈的磨盘,缓慢地动了一下,炸开白皮的嘴唇一翕,喉结蠕动着,忽地呛出一声冰凉的咳嗽。

“孟将军,”廖化像是声带被雪糊了,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求你了,你和公子说一声,救救、救救荆州,救救关将军……”

孟达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恐怕难啊,公子既是做了决断,我们怎好再违逆,你该知道公子的脾气,说一不二。”

廖化哆嗦了一下,他哀求道:“孟将军,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去晚了,关将军,关将军……真的……”他说不下去,两行泪水滚落下来,掉在下巴时便结了冰。

孟达叹口气:“你也要体谅公子,他也不是不肯救,东三郡新近归附,我们兵力不足,若贸然分兵救援,恐怕引起掣肘之乱。”

廖化重重地给孟达磕了一个头:“孟将军,我也知你们不易,可关将军和荆州真的一天也不能耽搁了。若是你们答应救援,我愿意留下来守城,倘若东三郡有失,我以举家性命相殉!”

孟达慌忙拉起他:“受不起受不起,你要折杀孟达么?”

“孟将军,求求你了!”廖化带着哭腔道。

孟达像是被廖化感动了:“这样吧,我再去和公子说说,看看能不能劝说他派兵救援。”

“多谢孟将军!”廖化又磕了一个头。

孟达安慰地拂拂廖化的肩,起身走入了府门。

虚掩门户的正堂内,刘封正倚着窗,因天冷,窗上封了密致的木板,边角有一点儿不易察觉的缝隙。他把眼睛贴上去,悄悄地向外打量着,狡黠的雪花儿从窗缝间跑进来,把刺骨的冷气砸在他脸上,不住地打着寒噤,却像是自残似的,竟不肯离开半步。

“公子!”孟达在门口喊了一声。

刘封像被噩梦惊了,背过身时,脸也白了一半,见是孟达,呆了一刹。

孟达把落满了雪花儿的斗篷丢给门外的铃下,踏步走了进来,不忘记关上了门。

刘封瞧了一眼孟达,忽然觉得此刻的会面很滑稽,他不喜欢孟达,孟达或许也不曾真心尊敬他这个汉中王的螟蛉之子。他们因为军令,貌合神离地纽合在一起,彼此之间除了公事,私话半个字也不吐,像是两具不相协调的铠甲,勉强套在同一个人身上,迟早有一天会卸下来各归各家。

“廖化来了,”刘封呆滞地说,“他请我们南下救援荆州。”

孟达装着糊涂说:“公子是什么主张?”

刘封走到火炉边,伸出手去接触那暖意,脸上映着诡异的红光,说话的声音也似被火烤焦了:“我说山郡初附,未可动摇,恐怕抽不出兵力驰援荆州。”

孟达在心里冷笑着刘封的虚伪理由,但他没有露出一丝不以为然,很温和地问道:“公子所言并不错,可廖化怎么还不去?”

“犟呗。”刘封摇摇头,又把决定权丢给孟达,“子度以为该不该救?”

孟达拿捏道:“荆州重地,论理是该救,可我们才夺得东三郡,新附之地尚有诸多变数未可知,况我们兵力也有限。荆州如今几面受敌,北有曹操,东有孙权,恐怕凭我们区区之力,难以抵挡,还当从长计议。”

孟达虽然语带委婉,到底透露出不救关羽的意思,刘封陡生出惺惺相惜的感动,可这心思不能明说,倒还显出戚戚之色:“到底关羽是我二叔,他如今受困,万一因我不驰援,致他遭不测,我心不忍。”他说得很动容,仿佛要流下眼泪。

他踱去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廖化窄窄的影儿泌了进来,像一根针,在心底一刺,他犹豫道:“子度,即便不是全军出动,要不要分出一队兵力,听廖化说,二叔那儿战事紧急,日夜盼望援军。”

孟达不说可不可,却感慨道:“公子深情,关将军有此贤侄,应会体谅公子的一片苦心,日后必会感激公子千里驰援之恩。”他也去门边看廖化,像是随意地说,“廖将军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吧,他是关将军的心腹么……公子若是想驰援关将军,还是请他进来吧,免得落下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