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株待兔汉军一战摧锋,坐观成败蛮夷联盟瓦解(第2/3页)

群山怀抱的地方风很大,那风犹如壮士丢出去的甲胄,重若万钧,其巨大的力量压服得万壑低头、翠微俯首。盛大的绿意都澎湃起来,浪头般冲上蓝得失真的天空,又坠下凡尘,这葱茏翡翠的世界本不该做战场,却不幸被战神的眼睛选中了。

蜀军斥候疯一样地拍马冲入中军,喷火似的喊道:“丞相……”

诸葛亮打断了他的话:“看见了。”

不只诸葛亮看见,所有蜀军将士都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绿意呼啸着扑向渊静的蜀军,奔得近了,才发现原来不是风卷青翠,却是披戈挂甲的越嶲夷兵,亦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只觉得把一壁山都占满了。粗鲁的吼叫声像恶狠狠宣泄力气的重锤,敲在天空这面不胜坚硬的鼓上。一抹似黄似红的流云恰恰滑落山巅,总让人以为是苍天流的血。

诸葛亮回头看了一眼马岱,那张年轻的面孔被战场的风烟吹得通红,隐约透出马超的狰狞来,他用疑问的语气说:“怎样?”

马岱想了想:“气势颇足,但与陇右西羌相比,差太远!”

诸葛亮从容一笑:“有几成胜算?”

马岱又认真一思:“若是有我兄长在,有八成,我不如兄长远矣,唯有五成。”

诸葛亮又笑了:“老实话,”他举起羽扇,轻轻扫过饿狼般扑来的越嶲夷兵剪影,“现在几成了?”

马岱举目望了望,夷兵已离蜀军中军唯有五百步,仿佛一道庞大的波浪,卷起绿黄相间的尘埃,像飞覆苍天的蛮夷筒裙,他肯定地说:“有六成了。”

夷兵又近了,澎湃的气势震撼的天地惨淡,而那波浪却始终也拉不直,小浪头太多,冲撞得行阵歪歪扭扭,马岱又道:“七成!”

“八成!”

“九成!”

“十成!”

这一声断喝后,中军楼车上有校尉挥了挥小红旗,刹那间,静默不动的蜀军仿佛忽然腾出地下的一捧烈火,整齐地呼啸出杀戮的狂号。

马岱把兜鍪一甩,索性裸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吼道:“杀!”他像压制不住的狂潮,迎着那巨浪对撞而去。而后,蜀军似乎被激怒了,对蛮夷巫蛊的恐惧被战场的嗜血味道冲刷干净,心中只剩下残酷的军人本能。

南征的第一战在青山绿水的诗意风光间拉开帷幕,热辣辣的血很快染红了那恣意蔓延的绿意。

这场战斗太过惨烈,没有人看得清到底谁占了更大胜算,在生死搏杀面前,所有的策略、兵谋、智术都像刀下切断的一颗头颅,甚至不如一颗头颅。

夷兵不怕死,蜀军也不怕死,若是都对死亡无所畏惧,战斗便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任何一方懈怠了力气,或者被全歼。

双方杀得兴起,马岱甚至赤膊上阵,他嫌铠甲太重,不方便抡大臂砍脑袋,再说夷兵大多数都没披甲胄,人家都以肉身拼刺,他不想占这个便宜。他开了这个头,蜀军一个跟着一个弃甲胄,抛兜鍪,乃至与对方肉搏,你咬我一口,我啃你一口,活似一群饿疯了的野狼。

其实诸葛亮很想开示降意,若是能兵不血刃便弭平叛乱,彼此和和睦睦,盟誓友好,那是最好的结局。可惜一切太平都必须建立在血淋淋的杀戮上,他要建立更大更持久的太平,不得不先让自己成为冷血的屠夫。

激烈的战斗让远处观战的高定骇得难以置信:“汉人也能这么不要命?”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疯狂的搏杀没有让双方退步,疲倦的杀戮反而滋生出绵绵不休的仇恨,仇恨又诞生了新的杀戮,无限循环,以至同归于尽。

蜀军中军响起了闷沉的鼓声,杀红了眼的先锋军却在一瞬间抽身离开,挥起的刀从对方的脖子边收回去,不带一丝儿犹豫,曾经如同飓风杀入战场,而今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地退出了战场。

军令,这是夷兵不能理解的稀罕玩意儿,他们不懂,军令比残酷的死亡更能让蜀汉的士兵畏惧。

蜀军要退兵了么?高定揉揉眼睛,难道胜利竟就这样降临了?

但退却的是有生命的士兵,来的是没有生命的致命利器。

“开!”中军楼车上挥旗的校尉响亮地喊了一声。

早就等得心痒难忍的弓弩手倏忽蹲下,“嘣嘣嘣”的几声拉机括,密集的嗖嗖声像除夕夜爆开空气的青竹,一片片劈裂开来。上万支箭整齐地发射而出,在天空拢成巨大而沉重的黑色云团,宛若撑开得太猛烈的恶魔笑脸,刺耳的撕裂声震聋了夷兵的耳朵。

然后便是成片的死亡,血仿佛散雾,起初是一行行飞出去,后来是一蓬蓬一团团一片片,汪汪的血海下掩盖着撕碎人心的惨叫。

诸葛亮不舍得让士兵牺牲太大,倘若第一轮冲锋不能击败敌人的决战气势,他一定会以保护士兵为根本目的,若是不得不抉择,他甚至愿意撤兵。

两轮羽箭的杀戮后,夷兵已被密集箭阵折腾得奄奄一息,趁着对方士气低落时,蜀军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又是两个时辰过后,胜负已成定局,夷兵再也抵挡不住汉军乘胜追锋的疯狂,纷纷丢弃兵器逃亡,观战的高定挽不回那溃败的势头,率残兵撤往牦牛老巢。

“丞相,要不要追?”发令的将官赶来问。

诸葛亮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穷寇莫追。”他似乎觉得自己片刻的心软太不顾大局,只得补充道,“不追穷寇,追踪巢穴。”

南征第一仗以蜀军大胜结束,卑水这个在地图上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偏僻所在,竟就以血淋淋的姿态在历史上留下抹不掉的印痕。

漫山遍野的葱茏都消失在浓惨的血色里,空气里有烧灼的焦味儿,山风依然放肆,却被那满目的惨景刺激了,剧烈地哭泣起来,呜咽之声不停地回响在险峻山峦。

赵直甩着马鞭子赶上来,触目皆是血肉模糊的尸骸,卧在浓翠的风光里,仿佛一种滑稽的讽刺,他不忍地说:“死的人太多了,平南若是以杀戮为本,丞相岂不有违初衷?”

诸葛亮竟然淡漠地笑了一声:“那怎么办,开示降意,抚绥以德?元公秉持仁善之心,可为庙堂高论,不得为实用之的。”

赵直又被诸葛亮呛得无言以对,他默想了一会儿:“我只是以为如此以后,若要收服南中人心会更难。”

诸葛亮良久无言,他远望着战场上垂落的血色烟雾,迟滞地说:“对,是会很难,但,不能不去攻克难关。”目光平滑出去,翻过遮挡青天的远山,那爿蜿蜒如断臂的山峰背后,也许就是传说中神鬼不能渡的泸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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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雍闿宰了!”

这是高定失败后诸将的共同心声,失败后寻不着发泄点,坐观成败的雍闿便成了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