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甘束手孟获再燃战火,略施小计丞相弭消兵祸(第4/5页)

孟获迷糊了,他想诸葛亮兵行南中,不就是为了屯兵南中,将南中纳入国家版图。若不留兵,则其平叛之举又是为了什么呢?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诸葛亮笑道:“你若不置信,我可与尔等盟誓。”他轻轻握住孟获的手腕,“以你们夷人的方式。”

“真的盟誓?”孟获如坠梦里。

诸葛亮握着他的手举起来,扬声道:“军中无戏言!”

孟获归顺了!蜀军将士都欢呼起来,雷鸣似的酣畅喊声填满了整条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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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东西中三路平叛大军在滇池会师,诸葛亮与以孟获为首的南中种落渠率在滇池畔盟誓。

依照蛮夷的习俗,盟誓应斩首一百零八颗头颅以为祭神牺牲,可诸葛亮把渠率们押解来的牺牲人质统统解缚放开。他令军中庖厨用面粉制蒸饼,类于人面牺牲,代替了血淋淋的人头,南中人呼之为“馒头”。

他赐给各渠率三样礼物,一是由他作画的南中图谱,二是赋予种落渠率权柄的瑞锦铁券,三是蒲元赶制出的一百面大铜鼓,各种落分去十面,皆设在当道关隘,既为传递消息的烽燧,又为供人尊崇的神物。南中百姓都说这是“诸葛鼓”,传言四起,甚至说此鼓干系南中蛮夷运命,还说出了“鼓去蛮运终”的谶语。

除了这三样大礼,诸葛亮还请命朝廷,为各蛮夷种落分派农垦官。这些农垦官除了肩负教导蛮夷耕种之责,还帮助蛮夷们把村寨从山上移往平地,或者搬迁至适宜农耕的山地。一簇簇村落像雨后的阳光,在南中的高山峡谷间次第闪烁。

盟誓的那晚,月亮圆得像饱满的女儿脸,远近的蛮夷都赶来了,成百的人跳起了巴渝舞,新铸的“诸葛鼓”被蛮夷们抬了出来。大力的壮汉子抡起浑圆的胳膊,每一声鼓点捶下,都像把过去的苦难敲碎了,战争结束了,解脱战火的轻松比胜利的喜悦还让人欢欣鼓舞。

人们在赞美和平的甜美,也在唏嘘战争的酷烈,还在称颂丞相诸葛亮的伟岸宽容,更有甚者在讨论诸葛亮到底擒了孟获几次,有说五次,有说七次,有说十次,说得急了,吵得面红耳赤,几乎动起手来。但自那以后,诸葛亮数次擒纵蛮夷王的故事在南中广为流传,成为南中家喻户晓的动人传说,在口耳相传中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

盟誓后,诸葛亮率诸文武之臣设坛祭奠南征阵亡将士,孟获诸渠率竟也来祭了一爵酒。汉军将领龚禄、吕凯诸位在南征中牺牲的将士遗体运回成都郑重安葬,亦有更多的士兵埋骨南中,永远守护着这片陌生而热血的苍莽山水。

诸葛亮在南中一直待到十一月,处理完叛乱诸郡的事宜后才班师还朝,他实践了没有留兵的诺言,来时如何,去时仍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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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五,返回成都的蜀军在汉阳县驻营。

军营寨门的木桩子才打下去,诸葛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外边就禀报说,陛下使者来了。

使者是蒋琬,可他带来的不是皇帝的诏书,而是一个人——

魏国降人李鸿。

那时诸葛亮正和功曹费诗说公务,乍听说蒋琬带来了魏国降人,诸葛亮无声地笑了一下。

蒋琬进来后,说的话不超过五句,第一句是陛下一切安好,而后是几句公事公办式的问候,便什么也没有了。他把剩余的时间全部匀了出来,这恰是诸葛亮最赞赏蒋琬的地方,不啰唆,不拖沓,不寻事端,不没话找话没事找事,便是有天大的事,若不该他多嘴,也一样闷在心里。

诸葛亮和李鸿见了面,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下巴上稀疏一点儿胡须,模样稀松寻常,没什么特异之处,扎人堆里必定泯然了。他见过诸葛亮,天见晚了,灯影里的诸葛亮像一尊不可仰视的神,逼得他一口气差点倒不出来。

他来之前听李严说过很多次诸葛亮,纵算李严竭力拿捏出虚假的尊重,也能听出那藏不住的酸味儿,像是一缸老陈醋,封得再严实,也总会漏缝。

实际上在魏国,人们对诸葛亮非常好奇,庙堂上冷不丁提起他,要么乜眼嘲讽那个村夫如何如何,要么撇嘴鄙夷那个书生怎样怎样,可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却勾不出一幅完整清晰的图像,一切都像被水浸湿的纸,是模糊的、失真的、脆弱的。

蜀汉丞相诸葛亮此刻就在面前,他从灯影后面慢慢儿挪出来,笑容仿佛春来抽出枝头的第一朵花,从眼底缓缓绽放。

李鸿向诸葛亮深深一拜,说不得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不可亵渎的力量,那让人又害怕又想亲近。

两下见礼,李鸿表达了自己投降的诚意,还说幸得李严将军襄助,真是感谢他。

提起李严,诸葛亮笑道:“李正方有心了。”

诸葛亮的话总让人觉得满含深意,可李鸿听不出来,只好接着话题又说了两句李严。

诸葛亮问:“你这次南归,据说是借道新城,那么新城太守孟达,你可熟稔否?”

李鸿说:“有一二分交情,不过孟达倒是常提及丞相。”

诸葛亮不动声色:“是么?”

李鸿点首:“我曾在孟达处,遇见贵朝叛将王冲,他说,当初孟达去就,丞相甚为切齿,欲诛灭孟达妻子,幸而昭烈皇帝不听。可孟达以为,丞相绝不会如此,故不信王冲之言。他对丞相信任,可见一斑。”

这种套近乎的话,便是傻子也听得出来,诸葛亮微微一笑:“难为孟子度知人,待我回返成都,当与之书信。”

本来两人不过一来一去对答,那边费诗忽然插话道:“孟达叵测小人,昔事振威不忠,后又背叛先帝,反复之人,丞相怎能与之书信往来!”

话说得生硬无转圜,又是在座中当面驳斥,李鸿的脸色都变了。蒋琬一向沉稳自持,倒还撑得住,修远已吓得手脚发抖,偷偷看了一眼诸葛亮。诸葛亮似乎没什么反应,仿佛费诗的话只是一片尘埃,仍和李鸿寒暄了一些闲话。

费诗却不以为然,他是倔性子,当年劝阻昭烈皇帝登基,被一道诏书贬了官身,而今又当众拂逆诸葛亮,俨然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烈脾气。

待得人众走散,修远才在一旁嘀咕道:“这个费诗也忒不长脸了,哪儿有当面和先生顶牛的,这不是让人下不来台么?”

诸葛亮淡淡道:“儒生耳。”

“儒生都是榆木脑袋,读书读傻了,不懂先生深谋远虑!”

诸葛亮一笑:“话说狠了,你又懂得什么深谋远虑?”

“我自然懂得,”修远自信地说,他左右看看,压了嗓门道,“这是先生要让孟达反正,是不是?”他还得意地晃晃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