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战乱功臣班师返朝,谏后主丞相老成谋国(第2/4页)

费祎挤在一群文官中,他的官职并不高,所以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前面还挡了一排人,竟没想到诸葛亮可以在人群中发现他。

他又惊又喜,跪前两步道:“蒙丞相挂念,祎一切安好!”

诸葛亮和气地笑道:“亮在南中得尚书台行文,知尚书台将你暂调省中,参赞平南军务,旬月以来典事机务,处分甚是合宜得体!”

费祎顿时诚惶诚恐:“祎不过尽职而已,不敢受丞相如此大赞!”

“文伟尽心为国,极思务公,居其位谋其政,何乃不当此赞?亮却有国是问你,来,上车说!”诸葛亮向费祎伸出了手。

他这请求刚一说出口,迎候的队伍里便发出低声的惊叹,谁能想到丞相居然请官位仅仅是黄门侍郎的费祎同车而行,还要以国是咨问。

费祎脑子嗡嗡乱响,全身热烘烘的,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慌,他慌忙道:“祎何德何能,敢与丞相同车,实实不能受此盛情!”

诸葛亮还是笑吟吟的:“无妨,文伟何必如此拘礼呢?当年,许文休不幸丧子,西川名士皆前往拜祭,诸人皆乘宝马华车,唯文伟独驾陋鄙鹿车,却宴然自若,并无自惭之色。亮很是赞赏文伟的亢然风度,如今,却又为何拘于尊卑之分呢?”

费祎被他说动,胸中的跌宕之气涌上,迟疑着站起来,挪着步子走至车辇边,诸葛亮和煦地一笑,伸手握住了他,引着他上车坐在自己身边。

诸葛亮的手冰凉湿润,像山谷间泠泠的溪流,侵得肌肤麻麻的。费祎的头有些晕眩,他似乎能感觉到无数双略带嫉妒的眼睛射向自己,扎得背上酸痛。

“走吧!”诸葛亮轻声下令。

听得号令,仪仗队和平南大军便大踏步朝着成都城迈进,沿途随处可见看热闹的人群,虽是顶风冒寒,却看得兴致勃勃,已忘却了严寒。

“文伟,”诸葛亮殷殷地说,“亮欲请命朝廷,遣你出使东吴。”他看着费祎,平和的目光中充满了长者的蔼蔼期待。

费祎不能推辞了:“若丞相以为费祎可使,祎不敢不遵。”

诸葛亮笃定一笑:“亮相信文伟定会不辱使命。”白羽扇轻轻拂着诸葛亮的半边脸,他的声音在摇晃的车里缥缈起来,“亮在南中听闻朝臣纷争,交章攻讦,你与董休昭、蒋公琰秉持公心,数言是非正义,慎维朝纲。幸有你三人尽心弭平事端,俾使朝廷清平,公卿相安。”

远在南中的诸葛亮原来早将朝中的细故掌握得一清二楚,他便是在千里之外,成都发生的大小是非都会折射到他的案头。费祎一面感叹着诸葛亮对蜀汉朝堂的严密掌控,一面谦道:“丞相过誉了,那是祎分内之事。”

车外的雪光映着诸葛亮的脸,让他的轮廓不甚清楚,唯有如水滴般的声音一字字儿轻轻敲着风:“一国之上,一朝之内,必需正臣,匡定稗政,查缺补漏,‘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

费祎从诸葛亮引用《诗经》的话里听出了赞誉,也听出了鼓励,他顿觉肩上一沉,像是瞬间负担了山峦般的重任,让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诸葛亮对他和蔼地一笑,便不再说话了,他知道凭费祎的聪明听得出他的暗示,费祎、蒋琬、董允,是他为国家甄选的补衮贤才,他希望这样的人才越多越好。人才是支撑国家强盛的血液,蜀汉想要不干枯不死亡,唯有不断补充新鲜血液。

他悄然地看了一眼忐忑而谨慎的费祎,安静地笑了。

※※※

待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已可看见成都高耸云天下的城谯,阳光下的成都像一艘金色的船舶,城外清澈的两条江安静地流泻出一曲歌谣,迎接疲惫的士兵归家。

百官代天子迎候在张仪楼下,卤簿仪仗倚靠着高大的青灰色城墙,五颜六色的彩旗风筝似的飞得满天都是。

诸葛亮从车辇上看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二面大纛,其上绣着珍禽瑞兽,迎风一晃,仿佛上面的兽类便要扑了下来。接着是八百人的虎贲队,红色的甲胄、金色的戈戟互相映衬,愈发灿烂辉煌。虎贲队后,是金吾卫高擎着节钺、汉节、卧瓜、铜钲……排在最后的是宫廷乐队,一名乐师举节指挥,乐队奏响了凯旋的恢弘乐曲,铿锵有力的钟磬声在天地间震荡弭远。

百僚恭敬地垂手侍立,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厚重的城门口,远近闻讯而来的平民也涌了过来,挤在附近的山坡上探头探脑,还不时指指点点。

诸葛亮看见如此阵势,眉头微微一皱,轻叹了口气,一扶车轼,便要下车。

一个黄门令捧着一卷黄轴,急匆匆地赶到车辇下,高声道:“陛下有旨,丞相返都,不须下车,特许乘辇直赴爵堂面圣!”

诸葛亮呆了一下,还是在车上跪拜道:“谢陛下!”

他从黄门手中接过黄轴,缓缓地坐回。此刻阳光正烈,他却陡然生出一丝凉意,这份恩宠没有让他感动甚至骄傲,相反,竟像是增添了无穷的烦恼。

身旁的费祎谨慎地说:“丞相,陛下特恩准丞相乘辇入宫,祎想下车为好,否则便不合礼法!”

诸葛亮点点头:“好的……”

费祎再拜一礼,扶了驭手的肩膀下车,立刻闪入百官中。

宏大的曲声传送辽远,百官齐声称赞之声也响彻于耳,诸葛亮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像是置身在厚重的阴霾里,晦暗得连双眼的澄明都看不清楚了。

※※※

刘禅笑容可掬地走下玉阶,伸手把诸葛亮扶起,体贴地说:“相父征尘辛苦了!”

诸葛亮谦让了两句,面前的皇帝笑意盎然,殷勤热情,和他从前的寡言完全不同,倒生出了陌生之感。

刘禅又笑道:“相父征讨南中,不过半年,便平定叛乱,收服南方民心,朕心甚慰!”

皇帝言毕欢颜,像是心情极好,说话间手舞足蹈,白生生的脸上是兴奋的潮红。

他慢慢地登上玉阶,口里依旧笑呵呵地说:“相父,自你离去,朕着实想念你……”他回身凝望了诸葛亮一眼,眼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挚的情感。

诸葛亮一阵慨然:“臣也着实挂念陛下,知晓陛下治理国家有度,民生欢悦,因此才有臣征南大胜。若无陛下后方之守,怎有臣前方之胜!”

刘禅笑了一笑:“平南首功应记相父为第一,朕不贪这个功!”

“臣是真心以为陛下才是平南总揆,陛下才干卓绝,臣只是仰陛下清辉,无非是遵照陛下谋略行事。如今,陛下太过礼遇,臣羞愧难当!”

刘禅听着听着越发觉得不对,隐约感觉自己被诸葛亮带进了一个陷阱,可是又好像挣脱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