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才凋敝独木支蜀汉,探病赵云再定北征计(第4/4页)

“呃,”姜维想,自己应该算新来的吧,他老实道,“是。”

女孩儿歪着脑袋:“我说呢,以前没见过你,嗯,你是哪儿的人?”

“天水。”

“天水?在什么地方?”女孩儿皱皱眉头。

“在雍州。”姜维觉得此刻的情形奇怪极了,自己竟然受一个陌生少女的盘查,这女子是谁?她为什么要打听自己的底细,而自己又为什么像个傻子似的接受她的询问?

“雍州?”女孩儿惊呼,“真远呢,你怎么跑成都来了?”

姜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支吾了一下:“我,我原来不在成都,我在天水,后来丞相北伐……我本来随太守出巡,然后,然后事起仓促……随丞相来了成都……”他越说越混乱,事情没说顺溜,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女孩儿却听得很仔细,她在姜维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里听出了意思:“你不会以前是魏国人吧?”

姜维呆了,女孩儿的冰雪聪明让他瞠目结舌,他天生的嘴笨不善言辞,许多人都不爱和他说话,嫌累,他叨叨十句话也没廓清一句话的意思,偏又不爱说话,更不会争辩,被人诬赖没法用言辞抗争,常常背黑锅受栽赃。

女孩儿才不在乎他是不是降将,她的心思一下子又转过去了:“天水,天水,这个地方的名字好怪,莫不是你们那儿有天上来的水?”

“是有天水。”

“真的么?”女孩儿兴奋起来。

“是,”姜维说起家乡的传说,口齿变得清晰起来,“那是在秦末之时,雍凉一带因连年征战,兼之大旱,致使繁华衰落,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许是上天怜惜民生,忽有一日,天上之水倾泻而下,绵绵不绝,竟而形成一湖,水波潋滟,甘洌如酒。后为武帝所知,令新造之郡立于湖畔,赐名天水。”

女孩儿听得津津有味,几乎入迷了,她想生活在拥有这样美的传说的地方,真是幸福呢。

她叹息道:“那真是好地方,我以后得去看看,你陪我去成不?”

陪她去?姜维觉得这个要求很古怪,素昧平生便邀请陌生男子和她同行,这女孩儿神志不清么?他不肯违心答应,索性保持沉默。

女孩儿也不在乎他答应不答应,她的心思是变幻的流云,一会儿又飞过去了,她用憧憬的语气说:“天水……若是死了,能把骨头抛在水里,那该多好……水里有龙么,有神仙么?没有也没关系,我去做那水里的神仙……”

死了葬在水里?姜维更加迷糊了,这是个什么人啊,也不知是哪家父母教出的怪女儿,行为言谈像个疯子,瞧那一身装扮——他不敢和那女孩儿正面对视——也颇为考究,也该是富家女儿,何以便寻不到那闺门中人的矜持。

“可惜我是女子,我若是男子,便随爹爹去出征,兴兵打仗就交给你们,我呢,到处走走看看……”女孩儿充满幻梦的语言像孩童的自言自语。

姜维有点回过味来了,他心里跳出了一根神经,这女孩不会是,不会是……

正在这胡思乱想之际,前边跑来一个僮仆,急吼吼地说:“姜将军,你在这儿呢,丞相寻你。”

姜维回过神来:“哦,我马上去。”

那僮仆乍见到女孩儿,慌忙行了一礼:“小姐。”

这一下,姜维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女孩儿原来是诸葛亮的女儿,丞相的大千金,他竟然和丞相长女单独胡扯了这么长时间。此刻回想起来,又是惊讶又是后怕,再念及自己心里许多不敬的念头,更觉得羞愧。

女孩儿嘟嘟嘴巴,笑嘻嘻地对姜维说:“忘了告诉你,我是诸葛果,你可以叫我果儿,爹爹总这样叫我。”

姜维讪讪笑着,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面看清诸葛果,她的眉眼和诸葛亮很相似,只是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天真,每当一笑,眼睛便弯成了一钩月亮。

她多大了?十五岁?还是二十了?她像个不谙人事的儿童,是长在温室里娇嫩的花骨朵,未经风霜打击,纯粹得一直保持赤子之心,连真实年龄都模糊了。

诸葛果被姜维注视着,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她似乎欢喜这样的关注,认真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姜维却被她的认真逼退了,他不敢再多做停留,深深以为自己太荒唐,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再踹一大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像个色眯眯的轻薄子,居然和闺门小姐谈天说地,把男女有别置之脑后,真是不知羞耻!

他连道别的话也不说,逃亡似的转身就走了,走了一截,又想是不是太失礼了,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诸葛果竟然站在原地望着他,莹莹的光淌过她苍白的脸,仿佛泪水般晶莹剔透,而后风乍起,吹皱了她赧然的表情,一切都模糊起来,空气里回荡着如慕如诉的忧伤。

那一瞬,姜维忽然想起白蘋,在薄雾弥漫的清晨目送他离开,巷口的风吹了很久很久,仿佛思念的倾诉,说再多也不嫌冗赘,甚至不足以表达内心沉淀太厚的痴爱。

他的眼角湿润了,迷离的视线里,诸葛果变作了白蘋,她安静地守在春风卷帘的巷口,将披散的长发用一根青玉簪挽起来。她微微仰起脸,清丽的面孔上有月光般洁白的泪,她说:“伯约,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什么时候回去呢?姜维问自己,他擦了擦眼睛,伫倚阑干远眺的女子又变成了诸葛果,其实一直都是诸葛果,是这陌生而古怪的女子,而不是他心心念念思慕的妻子。

这是他的宿命么?

过去不可追,未来不可知,今日……却原来是在一个女子的凝眸中渐渐远去。

是他宿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