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强攻受阻丞相退兵诱敌,投上所好阉人借机献媚(第2/3页)

“又输了一阵。”马岱懊丧地说,“四辆冲车都毁了,折了八个兵,可惜。”

诸葛亮一惊:“八个……”他盘算着,“攻陈仓共损兵……”

“七百九十二人。”马岱准确地说出数字。

诸葛亮紧蹙着眉头,有一道深色的褶痕从眉心滑下去,七百九十二的数字并不少,足以在他心中激出反思的漩涡。

不到八百人的兵力损失对人口荫茂的曹魏来说犹如九牛一毛,可对于民生孱弱的蜀汉来说,每个兵都弥足珍贵。故而将官在操演时,有意识地训练士兵以一当十的临敌战术,欲以一州之力对抗九州之力,没有以少胜多的战略策略,仅仅拼战斗力,蜀汉很快会被耗光。

马岱也知道,诸葛亮之所以耗费神思设计攻城机械,也是为了减少伤亡。蜀汉几乎全民皆兵,由于实行十二更休轮换制度,每年都有数万青壮年回乡务农,再有必须分配部分兵力去扼守边关要塞,真正能用上北伐战场的兵力十万不到。所以诸葛亮对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特别看重,失去一个兵就意味着少了一份克敌的希望。

“丞相,”马岱小心地说,“我军粮草支撑不到下个月。”他的言下之意是要不要继续在陈仓城耗下去,蜀军越过散关进抵陈仓,原是趁着江东在石亭之战大破曹魏,魏国重兵压往东线,关中防线虚弱,擦着空隙出兵陇右,却不想在陈仓遇到最顽强的抵抗,这一耗便拖去了二十余天。

诸葛亮沉吟着:“粮草后继是一难,曹魏援兵也快来了,我军深入北国,后无……”他背过身,目光在地图上寻找着、探索着,又凝定着,最后停在某一处,像落入深潭的石子,久久地不动了,很小声地说,“陈式将军现在何处……”

这句问话只有姜维听见了,他也低声回了一句:“已过沮县。”

诸葛亮垂着头,似在思考什么难题,半晌,他缓缓转身:“准备撤兵。”

马岱怔愣着,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撤兵?”

“对,撤兵,”诸葛亮肯定地说,着力地补了一句,“三日后。”

马岱本是揣着小心地一问,没想到诸葛亮不仅考虑到兵围陈仓的困局,甚至下达了撤兵的军令,他在心里迷惑了一阵,也不合反驳,拱手应道:“是!”

待马岱离开中军帐,诸葛亮惋惜地叹道:“七百九十二人,代价大了些。”

“有得必有失,成大局不得不牺牲小卒……”姜维宽解着,说这话底气却不足。

诸葛亮凝了一眼姜维,意味深长地说:“每个兵都是国家有用之士,要珍惜他们,将不爱士,士怎会拥戴将?”

姜维有些难为情,很响亮地回答道:“是!”

诸葛亮见他窘迫,还给他一个和气的笑,却见修远小跑了进来,后边跟着两个士兵。那两个士兵扛着一具铁制的强弩,许是那强弩太沉,直压得两人脸膛发红,虽在极寒天,豆大的汗却从脑门心迸了出来。

修远掸着满身的雪花:“先生,蒲元遣人把新制的连弩送来了,您过过目。”

两个士兵把强弩放在地上,因没有一起发力,最后松手的士兵缓了一步,强弩的一端已落下,另一端还翘起,“嘭”的一声砸出一个小坑,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好大力道!”姜维惊呼道,他走到强弩边,仔细地打量着这骇然之物,弩柄粗得有如壮汉的手腕,弩槽既深又阔,机括像一颗铁铸的狼牙,两根钩弦绷得笔直,轻轻一拨,嗡嗡之声震得耳膜发烫,“这能同时发射多少支弩?”

“十支。”诸葛亮也俯身细看,抚着钩弦轻轻拉了拉,他赞道,“蒲元精进之术,比我拿给他的草样改进了不少。”

他立起身来,羽扇轻轻挥动着:“一共送来多少架连弩?”

“一千架。”修远说。

诸葛亮点头:“一概送去张钺将军营中。”

姜维有些疑惑:“不配给先锋营?”按理说,蜀军的弩兵有一半归属在魏延的先锋营,连弩自然该划给先锋营,诸葛亮怎么把连弩拨给张钺统率的蛮夷飞军呢?

诸葛亮一步步地走回舆图,语带双关地说:“不,先锋营别有他用,携重器不易行军,连弩拨给飞军,可为此次退兵所用。”

“丞相是说,陈仓守军会出击?”姜维忽然领悟了。

诸葛亮沉默,依然是那种讳莫如深的微笑,仿佛冰雪天永远也看不清的地平线。

※※※

腊月天气,天飘起了雪,呼啸的北风缭乱了雪花,那茫茫大雪便在宫室间荡来荡去。

蜀宫御花园里,一弯结着薄冰的池塘上压着一座重檐水榭,顶上已是染了一层霜白。雪还在纷纷坠落,十数个宦官在水榭中忙前忙后,将四面无遮幅的水榭临时用黄色幔帐包住,幔帐对着池塘的一面留了一个小窗,窗上贴着透明的轻纱,能让水榭中的人透过这一面纱看得见簌簌落下的雪。中间的石案上摆了烘烤精致的果品茶点,一只烧得滚烫的大铜炭炉挨着一张软榻,榻上铺了厚厚的棉褥,还搭了一条蜀锦作面的毛毯。

“陛下驾到!”尖尖的唱赞从雪幕后透过,唬得水榭里的宦官迎了出来,齐刷刷地跪在积雪覆盖的冰凉石子地上,也不敢挪一挪。

刘禅从连接水榭的曲廊中款款走来,斗篷上落满了雪,手里捂着一个红色的手炉,一边走一边瞧着茫茫风雪。

跪着的宦官把头埋得很低,感觉皇帝踏雪的脚步声经过身边,喀嚓喀嚓地走上了水榭,一个个跪得筛糠似的哆嗦,但皇帝不发话,没一个敢起来。

刘禅在水榭里的软榻上坐下,有内侍牵起毛毯给他搭在腿上,眼望着那些跪着发抖的宦官,他发了善心:“都起来吧。”

“谢陛下!”发抖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感激。

刘禅顺手从石案上的果盘里拿起一块糕点,眼瞅着纱窗外纷扬的雪花,送了糕点进口,慢而耐心地咀嚼。

雪越下越大了,雪花扑在轻纱上,融化成一溜溜的水,白雾濛濛地笼罩着纱窗,外面的雪景也看不清了。

这么坐了大半个时辰,嚼糕点嚼得牙酸,不免无趣,刘禅顺口问道:“有什么好曲子听?”

那持掌苑囿的钩盾令本在一旁殷勤侍奉,听得皇帝提要求,忙不迭地说:“有,有!”他一招手,四个抱着笙、阮、箫、笛的宦官走上水榭,齐齐地跪下来。

刘禅懒洋洋地说:“奏一曲听听,要配得上这雪景!”

四个宦官应诺着,从地上缓缓而起,怀抱笙阮,手持箫笛,霎时,清音袅袅,曲声婉转,果真犹如苍莽雪天,万里飘絮。

“停!”刘禅拍拍软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