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受急诏丞相归朝,陷忠贞权臣设局(第3/4页)

刘禅吊起眼睛盯着董允,忽地冷笑了一声:“尔等可真是忠心耿耿,事无大小,咸总于丞相,朕倒落得个轻松!”

董允觉得皇帝的话里带着酸刺儿,可又不能明问,闷着莫名其妙,越想越是不对味。

刘禅用既刁钻又冰冷的眼神扫过董允茫然的脸,阴阳怪气地说:“既然尔等如此忠心体国,索性把这两件事也一并北上致意丞相,也省得跑两趟。”

他挥起手,将两份奏疏重重地摔在董允面前,那哗啦啦的竹简奔撞声惊得董允往后一退。

“董卿,还不快看看!”皇帝的声音尖刻得像刀刮在金刚面上。

董允忐忐忑忑地捡起两份奏疏,匆匆地扫了一遍:一份是李严所书,称诸葛亮功德配天,请朝廷宜行常则,加九锡礼;一份糊了名,却说的是盐铁赋出现大量亏空,这亏空来自丞相府。

董允的手一抖,两份奏疏掉了下去,“啪啪”两声惊起地板上一层飞尘。

刘禅乜着眼睛阴笑:“如何,董卿可否将此两事一并致意丞相?”

董允吸了一口冷气,他匍匐而下,一字一顿地说:“陛下,李严所请,是其私人之意,与丞相无关。至于盐铁赋亏空,臣用性命担保,丞相绝不会挪用国家财赋,此当为盐铁府诸吏失差。”

刘禅大声地笑起来:“董卿果真忠心,朕不过宣示两桩未成定论的豫事,你便着急去为他人撇清干系。朕却问问你,你拿什么担保,又凭什么敢担保!”

他越说越气恨,一拳重击在面前的书案上,一摞奏疏哗地一声滚出去,笔墨灯盏也弹跳而起,在半空中旋了一圈,愤怒地俯冲而下,摔得一地里墨汁纵横,碎片缤纷。

“陛下……”董允膝行两步,想要解释两句。

刘禅一口喝断了他:“朕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也不用遣使者北上致意丞相,朕前日已着黄门去汉中宣旨召回丞相。你有什么话,在成都和丞相说!”

皇帝居然越过尚书台,擅自下诏书召回丞相,董允惊得瞠目结舌,他不得不说话了,顶着皇帝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陛下,为何忽然宣召丞相返朝,尚书台竟没有收到宫中行文,这恐怕不合规矩!”

刘禅拉长一张阴沉的脸,武断地说:“朕是皇帝,朕想哪个大臣回来,便能让哪个大臣回来,还要你们尚书台同意么?这季汉是朕的,还是尚书台的?”

这句质疑太惊心动魄,董允低下了头,他还是不想放弃,又开口道:“陛下……”

“不必说了,待丞相回朝,有何疑问,你当面问他!”刘禅不耐烦地说,他一挥衣袖,抬腿便往外走,云台履蹭着摔在地面的碎瓷片儿,撞得叮当乱响。

董允转过脸,看见皇帝如龙卷风般扫过宫门的背影,隐隐感到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落在季汉的庙堂上,却不知最终的结果是被摧毁成废墟,还是能在大难中获得艰苦的新生。

※※※

成都城越来越近了,有碧色的云气晕染着城市的轮廓,像是堆积不去的愁绪,层层叠加。湿漉漉的阴影压下来,仿佛宿世的伤疤,怎么也消不了。

一行人马缓缓地行进在通往成都北门的驰道上,诸葛亮轻轻掀开车帘的一个角,直觉得冷风扑面,登时打了两个寒战。那本来就隐隐作痛的胃像被忽然的凉意刺激了,一阵剧烈地痉挛,他不禁用扇柄狠狠抵住了胃部,却没发出一声呻吟。

修远看在眼里,又是害怕又是心疼,他一面为诸葛亮轻轻抚揉胃部,一面劝道:“先生,若疼得不能支持,且让他们停一停,我们在传舍歇一晚,明日再进城也不迟。”

诸葛亮努力地摇着头,却因为疼痛,头偏去一边,却偏不过另一边。他索性把头靠在车厢上,有了支撑,说话的力气方才匀出来:“不能停,此番不同以往,受诏回朝,本应疾驰奔赴,岂可中道耽搁。”

修远霎时难受得一颗心如被刀砍斧凿,装作低头去理衣服。

诸葛亮看在眼里,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搭住修远的手腕:“放心。”

这一声放心重若千钧,直敲在心上,却疼得让人难以自禁,修远眨着酸痛的眼睛,到底没敢哭,只觉得诸葛亮搭住他的手冰冷得不忍触碰,他不禁用力捂住了:“先生,你的手真凉,冷么?”

车窗外一阵敲击,姜维的声音像细草在微风处生长:“丞相,有客来了,他请命要见你。”

“是谁?”

“不认识,他只说是你的旧相识。”

诸葛亮一愕:“旧相识?”他掀开车帘,却见仪仗队列外立着一人一马,因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楚,他思量了一下,“叫他近前来。”

修远嘟囔道:“什么人,不见不行么?”他正埋怨着,那人已策马奔到诸葛亮车前,马鞭子一甩,乐呵呵地道,“丞相别来无恙?”

诸葛亮立起身体,慢慢儿辨认着,忽地惊道:“元公!”

赵直在马上拱起手,笑容在清瘦的脸上如花开放,仍和昔日不差分毫,一分戏谑里掺着一分傲岸。

“元公,怎会是你?”诸葛亮颇有些喜不自胜。

赵直哼道:“怎么不会是我?我可是特意等候丞相大驾光临,我这番盛情,丞相如何谢我!”

还是这不饶人的老脾气,诸葛亮不禁一乐,邀请道:“上车来说话,这一内一外的,不成体统。”

赵直一点儿也不客气,当真下马登车,修远很不想让赵直上车,他心里担心着诸葛亮的胃疾,此刻最盼望的是诸葛亮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在一个安静而温暖的房间里美美地睡一觉。

一时,马车里坐了三个人,不免显得有些拥挤了,诸葛亮推了推修远:“你暂下去。”

修远不情不愿,可他知道自己拗不过诸葛亮,死死盯了诸葛亮一眼,见他并无太大衰容,揣着满心的忧怀,怏怏地把自己的位子让给赵直。

因隔得近了,赵直看出诸葛亮面色苍白,霜白的鬓角还有颗粒分明的汗珠子:“丞相莫不是身体抱恙?”

诸葛亮无所谓地说:“旧疾,不要紧。”他将抵住胃的手放开,岔开话题道,“元公这一二年去了何方游历,竟至音信全无,我着实挂念。”

赵直闲适地说:“我一个闲人,又不是丞相这般朝廷重臣,每日忙不完的军政要务,不需世人知道我的行踪,断了音信才好,”他眨巴着眼睛,低低地笑道,“免得又被你逮了去,为你鞍前马后,专干损人不利己的阴事。我唯有让你寻不着我,才能赚得悠闲,若是将行踪放出风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诸葛亮猛地笑出了声,可那隐隐发作的疼痛让他没力气把笑声放开。他不甚舒爽地叹了口气,却玩笑道:“元公既如此忌惮诸葛亮,今日又为何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