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见魏使痛悉徐庶噩耗,减粮草激起军营争斗(第2/4页)

杜袭刚走,诸葛亮支撑了很久的力气松动了,他再也坐不直,只好用一只胳膊撑住面前书案。胃却疼起来,像被钳子狠狠地箍住,一块块血肉在脱落,另一只手便死死地抵住胃。

修远看出诸葛亮不适,忙过来扶住他,担忧地说:“先生,胃疾又犯了?”

诸葛亮摇摇头,他用另一只手从案头取来一支笔,想给孟建写封回信,可笔在简上缓缓滑过,却迟迟没有落下一个字。

该写什么呢,问一问徐庶的事么,问一问徐庶这些年来过得怎样,临终时留下什么话,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又觉得似乎多余。即便问出来,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们到底已被残酷的命运隔绝得太久,漫长的时间在他们之间划出了永远也抹不平的沟壑。

有些东西其实早就死了,命运在某个悄然的时刻执拗地变了脸,没遮拦的快活、不修饰的梦想,都属于明亮的青春,就是不属于现在的他们。

他把笔缓缓搁了,抬头时看了一眼姜维,本来很不想说,沉默了很久,到底以为非说不可,说道:“伯约,你的家人有消息了。”

惊喜的笑从姜维的眼睛里飞出来:“真的?”

诸葛亮腾出那只支撑书案的手,把司马懿的信拈起来:“司马懿知道你在我军中,把你家中消息传递来了。”

信歪歪斜斜地递到姜维的手里,姜维急不可耐地拽了过来,先擦了擦眼睛,以让那视线能清明如镜。一颗心紊乱如敲错了节律的破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跳得反而更快了。

关于姜维家人的消息附在信的末尾,寥寥两行,便似谁懒洋洋的两声叹息。

信是两张洛阳纸,纤维很细腻,却在姜维的手里越变越重,他终于持不住了,两条手臂重重地垂下,那信在空中飘飘荡荡,很久才落下,又被风吹起来,贴着地面打转。

泪像倒豆子似的砸在姜维的脸上,他睁开满是泪的眼睛,四处地找了找,那人影、文书、帡幪、兵器都融化成一团迷雾,他便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个做了很多次也不能厌烦的梦。那梦里总是在一所并不大的宅子里,一阵微风翻过墙垣,吹得青藤垂了头,他在院子里练剑,一扭头,看见窗棂上映着母亲穿梭跳线的身影,织布机吱嘎吱嘎的声音犹如箜篌。白蘋从长长的廊道后走出来,蓬松的长发像水一般撒下去,她用一根玉簪把头发挽上去,便站在晨光中凝视他,很久很久以后,她盈盈一笑,她说:“傻子,你又发呆了?”

那些安静的记忆片段,像水面的菡萏,在他心里悄悄地生长,不声张,不争执,他想起她们,会疼痛,会难过,会担忧。可更多的是温暖和宁静,他见不到她们,却知道她们在那儿,就在那儿,和他顶着同一片天空,经历同样的季节轮回,仿佛就在他的身边。他回过头去,总能看见幽深的巷口一个女子顾盼的目光,可上天竟连这么一点儿的想念也要夺去。

他从痛得发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凄厉的呼喊,仰面倒了下去。

那两张信抖动着飘了起来,信上的墨字簇新如刀刻,一字字令人痛得喘不过气来,说的是天水一带忽生疾疫,姜维的妻母不治而亡。

※※※

“辚辚!”一辆又一辆的押粮车从敞开的营帐外驶出,撵过一行行或深或浅的车辙印。

“加把力!”分发粮草的仓官一面吆喝,一面搦笔在手里一本厚厚的簿册上画个记号。

蜀军各营的领粮兵都依秩序排着长长的队伍,轮到一个,便去粮仓中领了粮秣,押运上车,各回自己营内,分派灶头按时按人供粮。

“咦,不对啊!”突然地,在这有条不紊的分粮队列中发出一声疑问,正要把粮草装车的和正在排队的都睃了眼睛往那声音看去。

只见一个领粮的将官正满脸不愉地瞪着仓官,拧着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胳膊抡起来足有那仓官的腰粗,看那军阶,约莫是个校尉。十来个小兵随在他身侧,几个正从粮仓里抗粮袋出来,听见校尉疑问,扛着粮草呆在了原地。

仓官正在粮簿上划字,抬起那张细细白白的脸,问道:“哪里不对?”

将官拍拍一士卒肩上的粮袋:“这粮秣的数量不对,凭空地少了一半!”

仓官指指粮簿:“从本月始,各营粮秣皆减少一半。”

“为什么要减少?”将官粗声大气地质疑。

仓官知道这些带兵的将军都不是好惹的主,听着校尉的话里有怨气,因赔笑道:“这是上峰刚定的簿册,我是照指令办事,不是你这一营减损,各营都减损。”

别营的领粮将官听说自己营的粮秣也减少了一半,脑子里的神经被弹了一下,几步跑过来,也不管什么规矩,夺了仓官手中的簿册,核实了几遍,果然是短了粮秣。一时,像热油掉进冷水里,激起灭不了的愤怒来,七嘴八舌地骂将起来。

“怎么短我们的粮,这是哪个混账审的簿册?”

“没有粮秣,弟兄们吃什么,都餐风饮雪么,那还有甚力气决战沙场!”

“给我们把粮秣加足,不然,我们便去告丞相!”

“对,我们去告丞相!”

本在仓曹营内的杨仪听见外边吵闹,几步赶了出来,眼见一群将官和士兵围着仓官吵闹,面色一沉,喝道:“吵什么,军营之中何故大声喧哗?”

“杨长史,”有将官抱拳道,“不知为何短缺了我们的粮秣,大家伙心中不服,要讨个说法。”

杨仪瞪着他们:“短缺粮秣?粮簿已定,诸位当遵从不犯,何故生出违逆之心,在军营中擅作喧哗。”

“可以往不是这数目,少了一半粮秣,不够一月之数,不知是何人所定,这让将士们何以自持?”

杨仪听着驳斥的话,白腻腻的脸皮上涂一层森然的冷意,他阴沉着声音说:“这粮簿是经丞相亲自审定,难道尔等也有疑问?”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他们本来是讨个说法,满心以为是管粮的仓官克扣军粮,非要撕开那黑幕。哪儿知道一竿子捅下去,偏捅到了捣不烂的硬石头上,此刻是闹也不是,走也不是,僵成了一截截痴呆的木桩。

“都散了,各营领各营粮秣,不得滋事!”杨仪严厉地说,也不再和诸人说话,径直走回了营帐,独留下一群又是气又是窘又是悔的将官和士兵。

※※※

“啪”的一声,刘琰把刀背翻了过来,吹了一口气,那气儿在刀刃上过出一道白印子,像水般化开了。

这可是一把好匕,铸刀的铁取自金牛山,再经蒲元之手冶炼,运用了中原地区刚刚兴起的百炼钢技术,飘发而断,削铁如泥,偏被他拿去做了片肉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