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悯孤女慈母求姻缘,泄苦楚后主秽宫闱(第5/5页)

黄月英沉默有顷:“是我……”

“果然是你,”诸葛亮长声一叹,“我忽接太后懿旨,便以为事情蹊跷。这若干年来,并无人提及果儿婚事,如何忽忽有这一道赐婚之命,想起你才入宫朝贺,也只有你有此机会向太后陈情。”

黄月英低声道:“知道你怨我,可我是觉得果儿可怜,才去求太后赐婚……你是丞相,肩上挑着江山社稷,我只是一个母亲,只想遂了女儿的心愿……”她说不下去,声音渐渐哽咽了。

诸葛亮油然生出怜惜之情,他有些伤感地说:“我不怨你,说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他举手揩掉妻子脸颊边的泪珠,动作很温柔,指尖的冰冷让黄月英一颤。

竹林里的风渐渐大了,黄月英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在他肩上轻轻一靠,却只是短暂的一霎,她仰头望着他,露出了少女般的烂漫微笑。

“没有对不起,我心甘情愿。”她一字一顿地说,像只避风的小猫,把脸埋在他早失了温暖的胸膛里。

※※※

幽幽一梦醒来,便似隔了百年光阴,已不记得梦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故事,是大悲,抑或大喜,都像在极遥远的过去匆匆掠过窗前的一片剪影。时间过去很久,记忆都稀释了。

刘禅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钻了出来,雪光透过窗棂泌进来,将微暗的房间抹开了偌大的缺口。

他没精神地叹了口气,像是没睡够,连续地打了数个呵欠,懒怠地漫撒着目光,却看见一个女人。

是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半梦半醒,钩月似的眼角有瑰色的水痕,仿佛谁昨夜烙下的吻。乌黑的长发在枕上撒成一帘波浪,白皙丰腴的胳膊在被底紧紧地搂住皇帝的腰,像缠住他的水草。

女人很美,可美得太惹人瞩目。刘禅其实不喜欢这种美,他嫌太闪烁了,那是他不能掌控的美艳,仿佛灿灿的太阳,扎人堆里总是光芒四射,那骨子里的风骚味道隔着一条河也能捕捉到。他更喜欢小家碧玉的俏丽,仿佛一地洗练的月光,他便爱那邻家女儿,美丽却不妖媚,天真却不造作,活泼泼的天生可人,一颦一喜便让他欲罢不能。

刘禅抬起女人的胳膊,将她轻轻挪开,却是这并不重的动作,女人便彻底醒了,蒲草似的睫毛抖动着,她哼了一声:“陛下……”

刘禅没应她,宫人们见皇帝醒了,捧着热水外衣躬身走上来,黄皓躬身走在最前边,跪在床边伺候皇帝沐浴。

许是皇帝沐浴的动静大了些,女人往被褥里缩了缩,半裸的身子像包在蛹里的蚕宝宝,白生生,嫩滋滋。

刘禅掀开被子,坐在床沿把鞋穿上,两只脚在地板上轻轻磨蹭,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坐着默不作声,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良久,他低低道:“明日,你出宫去吧。”他的语气很淡漠。

女人把脸露出来:“出宫?”

皇帝用背对着她,看不见面孔,只听见声音寡然如白水:“你自入宫朝庆,已在宫里盘桓了半个多月,该回去了。不然,你丈夫岂不起疑?”

半个多月了,他打着太后留宿命妇的幌子,和这个女人厮混在一起,颠倒龙凤,巫山云雨,像个痴迷肉色的淫汉子,跌进了有夫之妇编织的淫靡网中。

“管他呢!”女人满不在乎地说,她自和皇帝勾搭上手,早把家中那糟老头子忘却了。

刘禅沉沉叹口气:“你不管,我不能不管,到底,你是宗室命妇,论辈分,我还得称你一声婶婶。”

“婶婶?”女人像听见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咯吱咯吱地笑开了怀,她像鱼一样地蠕动着,一点点爬向皇帝,两条白腻的胳膊从后面圈住了皇帝,“陛下可真有趣。”

刘禅用力掰开她的手,他歪着头,显得很没精神:“我是说真的,你该出宫了,我会安排心腹送你出去。你陪了我这许多天,便为这难得的情分,我也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尽力为你办。”

女人愣了,她有种卖身当娼妓的感觉,云雨中卖了肉色,赚得盆满钵满,却赚不来嫖客的感情。她裹着被子坐了起来,轻轻咬着牙:“陛下,要赶臣妾出宫么?”

刘禅没有表情地笑了一声:“你本来也不是宫里人,没有谁赶不赶。”

女人从鼻孔里哼着不满的声音:“是么,那臣妾与陛下的数夜欢合,算怎么回事?”

“那你想怎么着?”刘禅忽地回过头,双眉蹙成一条线,脸上的肌肉拧得极紧,又凶悍又刁钻,“让我纳你为妃?”

皇帝的忽然变脸让女人骇然不敢吭声,她吞了一口唾液:“我,我……”

刘禅狠狠地说:“我只能要我必须要的女人,你懂么?”他说着这话,却把心底深埋的痛苦牵扯了出来,他被这痛苦折磨得难以自拔,为了排解那如山般沉沉压下的宿命悲感,他和这个陌生的女人秽乱宫闱,每一次荒唐的泄欲,也只是在发泄太过沉重的苦闷,而不是倾诉爱。

若没有爱,一切都是逢场作戏,他便是和千百个女人调情风月,也仍然无所谓是否快乐。他甚至可以连她们的面目也不必记得,他不爱她们,他已没有爱了。

女人也不知懂不懂,她原来以为这个生得清俊面孔的年轻皇帝是个风月老手,说得温柔体恤的情话,懂得怜香惜玉的深情,可数夜媾合,换来的却是他翻脸不认人的冷酷。她还道皇帝对她有感情,如今想来,皇帝贪恋的或者只是她青春美丽的身体。

刘禅抬腿站了起来,他用冷冰冰的语气说:“你明日必须出宫,咱俩的事不许说出去,你该知道轻重!”

女人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又害怕又伤心,把脸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禅听见女人的哭声,他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紧蹙的眉头松开了,神情有些淡淡的哀伤,默默地走了出去。

中宫尚书令急急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扎奏章,正是今日尚书台所上的朝臣表疏,刘禅一面走一面将第一份奏章拿起来,一行字映入眼底:

〖丞相领司隶校尉益州牧武乡侯臣诸葛亮上。〗

刘禅的手颤抖着,他把那奏章缓缓展开,只看了数个字,他便失了阅读的耐性,奏章在手里低低垂下,他像失魂似的念叨道:“为什么、为什么,相父你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北伐……”

“长安比成都好么?”

“打仗比太平好么?”

“餐风饮雪比安享富庶好么?”

许多的质问爆出来,可没人回答他,所有的问题抛出去,在凄冷的北风中化成水,洒在奏章封合处那墨黑的名字上。他狠狠地掐着诸葛亮的奏章,掐得手掌瘀青,仿佛掐断了他自己无从做主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