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钱知府迎宾谋胜局 张首辅南归似帝王(第2/3页)

坐在一乘十六人抬的明黄围帘大暖轿里的张居正,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感到眼睛有些疲乏,正说闭目养一会儿神,忽听得前头传来喧天锣鼓,他感到轿夫的步伐也慢了下来,正欲询问,护卫班头李可拍了拍轿杠隔着轿帘向他禀报:

“大人,前头就是真定县境,真定府知府钱普率众前来迎接。”

“这个钱普,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

张居正小声咕哝了一句,遂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作好下轿的准备。

论节令,谷雨已过了几天,一眼望不到边的华北平原上墒情已动,葱葱的麦色一天变一个样。柳条儿滚绿,榆钱儿绽青,融化的雪水流人滹沱河中,变成翡翠样的春浪,把辽阔的北国滋润得更加妩媚。万物昭苏生机勃勃,牛欢马叫春光如酒,如此良辰美景,怎不叫人心旷神怡。事实上,打从春节一过,张居正遇着的就尽是喜气事儿。首先是春节之前,从江南各处粮站里兑运来京的一百多万石粮食,都一粒不差地足额运抵通州仓。自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南方的税粮都是分春秋两次解运。斯时运河水丰,容得下千石大漕船的航行。但祸福相倚,一年中,最让人提心吊胆的也是春洪与秋汛。船行河中,若连遭淫雨,洪水滔天,船毁人亡的惨剧每有发生,粮食损失少则十几万石,多则二三十力石,从未足额收缴过。一二百年来,这个矛盾始终不能解决。张居正上任后,启用水利专家吴桂芳出任漕河总督,三年时间,江淮漕河的治理大见成效,通过疏浚与闸站的修建,增强了水系的调节功能。去年夏秋之交,吴桂芳大胆上疏,建议改春秋兑运为冬运。冬天本属枯水季节,有些河床地段水浅仅没脚踝,不要说大漕船,就是浅帮船也断难通过。但经过吴桂芳的三年治理后,多处蓄洪湖泊可开闸放水,保证漕河运粮的必需水位。这一举措更改了朝廷二百年的祖制,如果处置不当稍有差错,势必会引起反对派新一轮攻击。张居正虽然慎之又慎,但仍力排众议采纳吴桂芳建议。如今冬运成功,一百多万石粮食安全运抵京师,没有沉没一条船,伤亡一个人,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张居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迅速奏闻皇上,万历皇帝一高兴,下旨永久废除春秋兑运,将冬运著为永例。美中不足的是,实现冬运的第一功臣吴桂芳因积劳成疾,于正月间死在任上。水利乃国家经济命脉,漕河总督不可一日或缺,张居正力荐另一位治河专家,现任工部左侍郎的潘季驯迅速接任此职。这一安排,得到了士林的普遍赞许。

冬运的成功,所有当事官员都得到了嘉奖,或升官晋级或封妻荫子,这帮子人乐得还没醒过神来,第二件大喜事又接踵而至。正月元宵节期间,皇上与万民同乐,还在午门前看鳌山灯的时候,辽东方面六百里加急传来捷报:却说辽东巡抚张学颜与总兵李成粱探得情报,蒙古鞑靼部落欲趁边疆关城欢度春节之际,长途袭掠抢劫牛羊。这二人遂将计就计,诱敌深入迂回包抄,团山堡一仗,将进犯的虏敌合围掩杀,大获全胜,自虏酋以下,斩得虏级八百余首,这是多年都未曾有过的大捷,不但国威大震,对鼓舞九边将士的士气也大有裨益。小皇上当即采纳张居正的建议,迅速派遣乾清宫值事太监魏清代表他前往辽东前线犒赏三军论功行赏。进总兵李成梁禄爵一级,命张学颜出任辽东戎政总督——这也是张居正的主意。北方九边治民为政,由巡抚负责;守土为军,由总兵掌控。为了便于辖制,张居正决定创设戎政总督一职,挂三品右都御史衔,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张学颜是担任这一职务的第一人。

有了这两件大喜事垫底,第三件大喜事——即万历皇上的大婚,更是把京城的吉庆气氛推到极致。早在万历四年,由两宫皇太后主持,就为万历皇帝选定了皇后——京城一个千户所镇抚王伟的女儿。千户所镇抚是一个从六品的武官,在京城,人们讥笑这等官是“啄米官”。惟其如此,才合了李太后的心意。她自家出身卑微,因此一心要寻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来当自己的儿媳。依她的观点,小户人家的闺女贤淑,懂得艰难,不会胡搅蛮缠不识大体。王伟是浙江余姚人,世袭军职,为人厚朴谨守本分,其女温婉端庄,虽小鸟依人却无半点狐媚。两宫皇太后从上千名待选的淑女中单单挑中了她,第一是她的福报,第二也有某种偶然性。这李太后抱孙心切,一经选定皇后,就巴不得她马上与万历皇帝成亲。她的意思是把佳期定在万历五年秋。命冯保前去与张居正商量,张居正就此事上疏曲折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皇上才十七岁,皇后才十五岁,两人都还太小,鸾风和鸣的吉庆日子是否应该往后挪挪?李太后采纳张居正的建议,但也不肯把佳期挪后太多。经多方磋商,终于确定了二月十九日作为大婚吉日。皇上成亲,自有非常繁杂的规仪,李太后委托张居正全力操办。过罢春节,就赐给他大红锦袍一袭,要他换下守制的青布袍子。穿上这件明晃晃的绯衣入阁办事,不免又引起清流们的腹诽。张居正一心要办好皇上的婚事,对那些风言风语早已弃之不顾。到女方家里提亲,英国公张溶被任命为纳采问名使,张居正被任命为纳采问名副使。前前后后忙乎了近一个月,终于完成了这一盛大的庆典。

万历皇帝大婚后三天,张居正再次向皇上告假,请求回老家葬父。皇上这次准了他,并把他请到平台亲切会见。说道:

“元辅张先生,朕准你三个月的假,你要遵守这个时间,届时回京,履职不误。”

“臣谨遵圣命。”

“先生走之前,内阁公务要妥为安排:”

言及内阁,张居正心里颇犯踌躇。按朝廷规矩,内阁不可一日无首辅,他回家这三个月,例应请出一个人来临时担任首辅一职,他因此把在野在朝的阁臣都仔细剖析一遍。隆庆朝中的阁臣,尚有三人在世。他们是徐阶、高拱、殷士瞻。如果要挑选临时首辅,首先要从这三个人中物色。张居正反复权衡,觉得这三个人都不合适。徐、高二位都任过首辅,高拱与他是政敌,一旦坐上这位子,岂有再让出的道理?徐阶是他前辈,复登宰揆之位,他三个月后回京,又怎么好意思让他归山?至于殷士瞻,此公亢急任性,中官里头有不少人喜欢他,一旦获荐来京,无异于引狼入室:至于现任阁臣吕调阳、张四维二人,虽惟他马首是瞻,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久后不生二心?思来想去,张居正不肯临时让出首辅之位,而且还想在走之前再增加两位阁臣,以对吕调阳、张四维两位老阁臣形成牵制。但能否达到这一目的,还得看皇上的态度,眼下皇上主动谈到内阁,张居正也就顺风顺水引上话题: